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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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踩在戌时末,顾悄紧赶慢赶,终于登上家里来接他下学的小马车。

小厮知更在学堂外侯了一下午,见到顾悄,照面功夫就给他塞了个已不大热的小手炉,口中絮叨着,“我的祖宗,夫人派人来催了五趟,还以为我把您弄丢了,怎么这个点才下学?”

原疏不好意思挠头,“对不住,是我耽搁琰之了。”

知更闻言,赶忙一揖到底,“见原家七爷安,这话小的可不敢受。”

入夜,风雪骤紧,严寒刺骨。

顾悄被知更撵上马车,立马就有大丫头琉璃替他脱下被风雪浸湿的大氅,换上烤得暖融融的小羊皮缎面轻袄子。

琉璃顺带还捉住顾悄冻成冰坨的手,要往怀里揣。

丫鬟捂手在古代实属寻常,但现代单身狗顾悄哪遭得住这个,他涨红着脸缩回手,假装很忙地将脱下的大氅递给知更,“去给原七披上,再找找看有没有蓑衣,拿一件给采桑防雪。”

三房不待见这位寄人篱下的表少,这会来接原疏散学的,只有一个瘦弱小厮。

那孩子唤采桑,稚嫩得很,提着个素娟布旧灯笼,举着一把过大的楠竹骨油纸伞,黝黑脸颊冻得通红,缩手缩脚跟个雪地里的红腹小山雀似的。

一主一仆,穿得都很单薄,甚至连个蓑衣都没有。

两厢这一对比,顾悄不由再次感叹原身的受宠程度。

小公子上学,不过是胡闹几日,顾母却专门为他定制了专用车马,车厢虽小,却备齐了全套取暖用具,甚至茶水点心应有尽有。

唯一不足的是,马车太小,并赶车位一起,只容得下三人,捎不上原疏主仆。

冬天黑得快,顾悄不放心,他又张罗着让知更将琉璃车灯取下,替了采桑手里惨淡淡、晃悠悠的纸灯笼。

琉璃也贴心,知道二人回去晚了三房必定不会留饭,手脚麻利地将车里点心装了,一并递给了那小厮。

她笑着调侃,“原七爷,读书这功夫,还须下在平时,你与少爷,这下知道临时抱佛脚有多惨了吧。”

“嗯,嗯。”顾悄深以为然,抱胸点头。

高高大大的少年嘿嘿傻笑,冷不丁蹦出一句,“琰之,我觉得你跟以前不一样了。”

“恩?哪里不一样了?”马车里顾悄心下一凛,心道难不成我帮个忙还ooc了吗?

“以前你挺好,但现在更好。”大约觉得这话有拍马嫌疑,原疏赧然,“就感觉摸得着了。”

这是个什么鬼说法?顾悄摇了摇头,与他道别,“不早了,赶紧回吧,你们路上小心。”

知更早已利索驾好车,闻言扬鞭催着小牡马,“我的爷欸,你也知道赶紧呀,再晚一点这路都要被雪埋起来了。”

夜色静谧,雪落簌簌声里,一声扬鞭格外清脆。

车轱辘深深浅浅轧过积雪,应景地发出吱嘎吱嘎的细响。

“琰之,咱们明日学里见!”少年声音爽朗,如春雪下萌动的春草,生气盎然。

顾悄闻声,撩开小窗帘子向后望去。

夜幕漆黑,昏黄马灯摇摇曳曳,细密的雪擦着光晕,斜斜飘落,衬得那对主仆分外萧索。

原疏却全然不在意,他使劲挥着手,深一脚浅一脚走得东倒西歪,笑得没心没肺。

像一只雪地里扑腾打滚的傻修勾。

顾悄突然想到高考倒计时百来天时,下自习那个大雪纷飞的自习晚上。陌生的场景,陌生的人,相似的笑脸,令顾悄无端心中起了一丝暖意。

顾悄到家的时候,已是人定时分。

万籁俱寂,唯有城东顾宅依然灯火通明,显然家里都在等顾悄下学,正厅主桌上还替他温着晚膳。菜不知热了几轮,远远就飘着油脂碳水的勾人香气。

顾悄一进门,就被厅里暖意熏得一个激灵。

他爹顾准正端坐在主位,见着他装腔作势轻咳一声,“竖子!还有没有规矩了?怎么贪玩到这样晚?”

退休阁老才堪堪花甲,却已经满头白发。他微微有些发福,但仍可见君子端方的气度。

不过这气度,在幺子面前通常都得破功。

顾悄还没来得及答话,不争气的身体就因温差太大,先行应激“阿嚏——”一声。

老大人顿时不舍了,又扯不下来面子,只得用眼神示意夫人救场。

“别理你爹,早叫他睡去,非要在这杵着,久了还不耐烦!”苏青青白了顾准一眼,拉过儿子的手试了试,又将双手搓热,顺着衣领探入顾悄后心检查,见里衣干燥,温度如常,这才按他坐下,开始布菜。

她絮絮叨叨埋怨,“今日不错,没着凉,但你确实回来晚了,我和你爹这颗心,不上不下的。”

顾悄乖巧笑笑,盯着一桌的汤菜肉羹可耻地咽了咽口水。

族学里不供日食,冬天也不方便自带,白天顾悄就吃了两个冷馒头,早就饿狠了。

见苏青青只给他盛了一碗粳米粥并一小夹子素白菜,他学着原身,拉着娘亲袖子,十分讨好,“娘,我想吃鸡腿,想吃那个酱肘子。”

“夜食伤饱百病生,这个点那些你可吃不了。”苏青青此时却变得极其冷酷无情,不仅不给他添菜,还让丫鬟把荤食都撤了下去。

原身娘胎里伤了底子,饮食作息上要注意得太多。

大夫千叮咛万嘱咐,切忌重油重荤,尤其晚间不可多进食。

摸着饿得咕咕叫的肚子,顾悄突然后悔给原疏补习了。

族学每日上课时间很固定,早课七点到十一点,夫子领学,午课十一点到下午两点,学生自学,未时末一个小时,夫子考校。

三点下学,时间本该十分宽裕,怪就怪原疏太笨!

喝着清粥啃着白菜,顾悄一脸生无可恋。

苏青青好笑地摸了摸顾悄脑门,哄到,“乖,咱们喝了粥早些休息。明日我去跟夫子说,不许再留你。”

”娘!”顾悄顿觉亚历山大,“今天不是夫子留我,是我……是我自己与原子野好久不见,没注意就多叙了会。”

顾悄可不敢说他是在给原疏指导课业。

真叫他爹娘知晓,两人铁定得各种拦截他,不让他继续“误人子弟”。

毕竟原身,是真的从不务正业啊。

顾悄不由想起穿来第一天的乌龙始末。

他这个异时空的孤魂野鬼,接盘原身身体,记忆里最后的画面,就是几个纨绔子弟撅着屁股在酒楼斗蛐蛐。

因最爱的“黄大帅”枉死,原身哭了鼻子,被知州公子几人嘲笑没断奶,双方你来我往,口角升级成武斗,推搡中原身自个儿手里装戥子砣的玉盒子脱手,砸到后脑勺,登时人事不知。

按道理,那一下不足以致死,顾悄不知道原身怎么没了,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穿过来。

刚醒来的他两眼一抹黑,蹑手蹑脚从床上爬起,将原身卧房内外仔细翻找了一遍,除了一屋子吃食玩物,只看到一本像样子的书。

还是拿来垫桌底的。

他蹲着身子,想把那本书抽出来——

“哎呀,少爷您可算醒了!”

一声叫唤吓得他人一抖,桌腿一崴,百余斤的敦厚实木书案正正压上了他的手。

等琉璃手忙脚乱救出他的手,顾悄娇气包的身体早就红了鼻头,飙出两行热乎男儿泪。

琉璃见状,怜惜不已,扯过他的手给他“呼呼”吹了几下,一边哄小孩似的安慰,“三爷不哭,吹吹就不痛了,没破皮,就淤了点血,我这去请李二大夫!”

顾悄举着石化了的手指头,自脱掉开档裤以来,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羞耻。

他直愣愣看着丫头着急忙慌冲出房门,吩咐外间小丫头请大夫的请大夫,叫夫人的叫夫人,最终,这点小伤,惊动了一家老小。

“哎呀,可怜我儿,才被砸了头,又被压了手,改明儿我去庙里替你请个愿求个符,好叫那些厄运离你远远儿的。”原身他娘苏青青一口京腔听上去倒很亲切。

“怎么这般不小心,没事动那跛腿书案子做什么!爹马上让人给你换了,这本破书,尽早扔了了事。”顾准当了几十年官,板起脸来还有那么几分吓人,可说出的话却叫人哭笑不得。

直到曲终人散,顾悄都没机会摸上那本书。

就这样养出来的小公子,帮别人辅导,谁能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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