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醇烟这日在闺房内坐着，身旁的婢子自外头进来，轻声附她耳旁说了些什么。

廖醇烟听罢，手中的白玉梳直接狠狠地砸在了梳妆台面，直将那白玉梳的梳齿磕断了好几根。

婢女在一旁“啊呀”地叫了一声，实在是因为这白玉梳是从前廖承业自别处得的宝贝，特意寻来给他妹妹的。

廖醇烟盯着镜中的铜镜，低声道:“那刘千郅我也是知道的，风流名声在外，虽未有正妻，家中妾室美姬却不知凡几!”

“何况他又长得那样一副尊容!”

婢子在一旁道:“奴婢见他带了许多贵重物什上门，老爷和世子都在前头迎他。”

她看了眼神思不属的廖醇烟，不知怎的竟觉得她有些可怜。

又道:“县主，恁他怎的?世子定会拒绝的，这样的人，连给县主提鞋都不配!”

廖醇烟摇摇头，“他父亲，祖上，皆是朝中大臣，在京城中势力或许不如我们家，但是在外放的官员中颇具影响力。这样的人家，说起来与我们廖府实则是门当户对的。”

“那……”婢女一时没了言语。

廖醇烟自顾自道:“兄长也许会替我阻拦，但是父亲母亲，乃至祖父，却是由不得我的!”

婢女一时急了，道:“县主，那我们该如何啊？”

廖醇烟苦笑一番，道:“如今……这回兄长若是帮我，我自己再在长辈们面前闹上一次，兴许还能顺我的意。但是若是下回，却决计由不得我了!”

婢子简直要哭了，急急道:“那……这……早知道与其这样，还不如……”

廖醇烟扭头看她，道:“还不如什么?”

“还不如头先几日寻个不错的进士，好歹家世清白，也好拿捏些。”

廖醇烟嗤笑一声，“拿捏?”

“不知是谁拿捏谁?我是好拿捏夫君?焉知家中是不是也同样好拿捏我夫妇二人?”

这话说得就有些大逆不道了，焉知谁人不是靠父靠母，靠家族?

“县主……”

廖醇烟站起身，身上又是一副明艳动人的做派，道:“总是要逼我嫁人，那我便嫁，只是还是得要我来选，而不是由着旁人?”

***

这日苏棠正在屋中绣花，外头雪芽急急忙忙地跑进来，路过门槛时，险些被门槛绊住，差点跌了跤。

好在她自己还算机敏，伸手扶住了那门柱子，勉强稳住了身形，才没叫自己摔倒。

大狸这时也在苏棠屋中，见状喵喵叫道:“好蠢的丫头，呆头鹅!”

苏棠颇含警告意味地摸了一把大狸，又冲着刚刚稳住身形的雪芽道:“何事这般急?当心摔着!”

雪芽吐吐舌头，踱着步子进来，走到苏棠身边，对她道:“姑娘，那醇烟县主要出嫁了!”

苏棠点点头，廖醇烟已是待嫁之龄，如今传出她的婚事来，并不稀奇。

“可知定得是谁?”

雪芽道:“是齐王!”

“齐王?可是今上的那位幼叔?”

抛开头先苏家本就在京城中住着，对京里的事也大概知道一二不提，苏棠如今已是侯夫人，这些事情还是得打听的。

雪芽又道:“不止呢，听说齐王亲自上门求娶县主，廖府似是不愿。齐王又去宫里头求了陛下的圣旨呢。”

“廖府不愿?”

要知道齐王便是再不如何，也是当今皇上的亲叔叔。亲王之尊，求取一位县主做王府正妃，竟还有被拒的道理?

雪芽低声道:“据说是嫌弃齐王腿疾!旁的人都是这样传的!”

苏棠却摇摇头，她自嫁了季成昭，各种官场之间的人情往来，也越发了解了。

头先廖家给众女子选婿的事已有耳闻，再结合朝中的时事，自是明白廖府此举是为了借用子女联姻之事，来扩大廖家在朝中的势力。

今上不是太后所出，而且看目前的情形，他对廖醇烟以兄妹相称，自是绝了廖家送她入宫的可能。

更何况，太后和皇帝已经是死局，送廖府嫡女进宫，简直是于事无补。

所以才会有头先的廖府选婿。

如今齐王上门来求娶，他是一方闲王，将廖醇烟嫁与他，简直与嫁给皇帝无异，对廖家并无任何帮助。

如此情形，廖家当然不会同意。

至于齐王的腿疾，除了被嫁之人，没有别人会真正关心。

苏棠想到廖府盘根错节，况宫里头还有位太后，便问:“齐王进宫求旨，太后能允?”

毕竟对皇帝，太后是嫡母。

对齐王，太后则是皇嫂。

无论从哪一条来说，太后的意见也不容小觑。

雪芽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道:“便是这样呢，说是齐王进宫求旨，陛下要允，太后不肯。争执不下，陛下说要听县主的意思，毕竟是她自己的婚事。”

她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又继续道:“姑娘怕是也很难想到，县主甫一进宫，便说自己和齐王两情相悦，求陛下和太后恩准呢。”

苏棠讶异道:“当真?”

毕竟前些时日廖醇烟还来城防司寻了季成昭，虽说她当时可能已经情断，但也不至于这么快就对齐王情根深种。

苏棠想，这其中必定有什么缘由。

廖醇烟这样的举动，无异与背叛了家族。

日后她嫁与齐王，廖家怕是不会再管她了。

苏棠一时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但是从这些蛛丝马迹来看，她想她大概是明白廖醇烟的。

既不愿意听从家里安排，嫁一个能够换来家族利益的人，曾经恋慕之人又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两相逼迫，她索性找个局外人。也许这个局外人，不一定爱她，但是只要这个局外人和她互相尊重，大家也就凑合过了。

其实这样的夫君，苏棠也不是没想过。

她那时便想，若是离开曲州去了其他地方，再遇上柳二郎之流，她一味的逃不是办法。

倒不如借力打力，寻个人来治他。

她自己的样貌，自己还是知道的，必要的时候，也不是不可以用来当做筹码。

虽说眼下她与季成昭夫妻和睦，但是也难免感慨为什么这世间总要逼迫女子成婚?

***

廖府这边，自那日在宫中廖醇烟回复皇帝与太后，道她与齐王两情相悦后，父亲与祖父再没有见过她。

母亲倒是来过她房中，不过是来数落她的罪状，道她狼心狗肺，家里白养了她这般大。

廖醇烟面上寒冷，回她母亲也只说:“原来家里抚养我长大，也不过是嫁人这一点用处?”

她母亲显是被她这大逆不道的样子气得不轻，“你……你……”在口中含了半天，也说不出旁的话来。

她发作廖醇烟不得，便要拿她的婢女撒气。

当下便指着那婢女，道:“你们这些做奴婢的，是如何伺候主家的? 必是你们在主子面前肆意挑唆，才将我好好一个女儿作弄成如今这番模样!”

廖夫人越说越起劲，她因着有这样一双儿女，平素都是最为得意的。眼下廖醇烟这般举动，后院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少不得都要动歪心思。

她直接从外头唤了几个婆子，道:“将这几个奴婢重责几十大板，再拿去发卖了!背主的东西，留着何用?”

几个壮硕婆子便要上前来扯拉廖醇烟屋中的婢女，婢女们哭哭啼啼，都喊道:“县主……”

廖醇烟上前，冲着那几个婆子便是每人脸上一耳光。她使的劲不大，呵斥的意味倒是主要的。

“我看谁敢!”

这下轮到那几个婆子叫喊连天的冲着廖夫人干嚎。

廖夫人指着婆子们，又指着廖醇烟道:“真是……真是反了天了……怎么，如今我这个做母亲的管不动你院中的人么?”

廖醇烟淡淡道:“若是她们有错处，母亲替我管教一番也就罢了!只是无缘无故就要发卖我屋里的人，却是没这样的道理!”

廖夫人沉了脸色，道:“若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执意要管呢？”

廖醇烟道:“若是如此，醇烟就要道声得罪了。母亲也知道，赐婚的圣旨已下，虽未成礼，但我已是齐王正妃。真要论起来，母亲便是布政使夫人，却也是管不到王妃头上的。”

听到廖醇烟把这门身份搬出来，廖夫人简直被她气得够呛，连说了几声“好啊!好啊!”

又厉声质问廖醇烟，“既然你把这王妃的身份摆出来，是不是还要我这做母亲的给你下跪啊？”

廖醇烟一时语塞，她本意也不想与廖母过多纠缠，实在是她不依不饶。

“母亲!”

廖承业从外头走了进来。

廖夫人见了他，仿佛有了主心骨一般，一把拉住儿子，一面又将廖醇烟头先的忤逆之举一一告知。

哭喊道:“如今是越发管不住了，难怪人家说女大不中留，越留留成仇!”

廖承业安抚了她几句，又看着一众婆子和婢女都挤在廖醇烟屋里，实在不像话。

就道:“都是贴身伺候县主的，县主也习惯了，不必撵她们。”

又指着婆子们道:“你们也下去!”

廖承业在廖府，那可是比廖父还要体面些，廖父在廖老太爷跟前未必说得上话，但是廖承业却是说了能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