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谢满满那日只是随口提了一句,并没有执着于此。
否则谢琉姝以后都无法正视程桉了。
那日一别后,再次见到程桉时,是在三日后。
盛康有一风俗。
每逢踏青,城中河道上会有行船经过,船上都是年纪相仿的少男少女,名为赏景观花,实则是暗中相看。
孙府的一位公子患有隐疾,不知怎地,船行驶到半途中,突然发了疾病,这里距离积云巷不远,很巧的,谢琉姝就这样被迎上船。
孙公子是心悸突发,幸好随身携带着药,才稳住了病情,谢琉姝替他把脉后,嘱咐了几句,孙公子便被人扶着下了船。
她也正欲跟着下去,不料转过身看见程桉一脸惊讶却透着欣喜的面容。
她抿唇,走上前去打了个招呼。
“在这里遇到茵娘子,实在是程某之幸。”
说这话时,青年眼中闪着温和的光,眼底的期悦明晃晃的。
在他身后,谢琉姝看到数对男女,皆是成双成对。
程桉似乎,误会了什么。
春来踏青,男女相会。
的确是盛康特有的习俗。
只是她不是因此上船的。
她正要下去的,但看到孙公子已经走远了,船又重新行驶了起来,谢琉姝无奈叹气一声,抿了抿唇,柔声道:“是挺巧的。”
闻言,程桉脸上的笑意又多了一些。
“船还得行驶一阵,不如我们先去吃些东西吧。”
程桉的声音令人如沐春风,嗓音清冽,很容易便能让人听进去。
谢琉姝抬眸看了看,船正在穿过廊桥,距离到河对岸还有一些距离,除了吃东西,好像也没别的事情可以做。
她点了点头,和程桉一起在案桌前坐了下来。
这是她来到这里五年,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活动,放眼望去,都是些打扮艳丽的小姑娘与心爱的情郎眉目传情,像她这样一身素衣还蒙着面纱的人,却是很少。
这样一看,她倒成了最特别的存在。
有几个路过的姑娘似乎认出了她,笑着说了几句“茵娘子好”之类。
谢琉姝一一回过去。
突然,她感觉到了一丝奇怪,她这样与程桉对坐在一起,怪不得那些小姑娘都投来好奇的眼神。
这不是正说明了,她与程桉郎情妾意,才会在今日踏青时,坐在一起。
思及此,谢琉姝觉得不妥。
就连与程桉坐在一起,也觉得有些不自在。
她随意找了个理由,来到船的另一侧透风,她脑海中思绪纷杂,未曾注意脚底下随意扔着几根枯树木枝。
变故几乎就在瞬间,待她反应过来时,已经控制不住自己身子了。
冰冷的寒水席卷而来,谢琉姝脑海里闪过恐慌惊惧。
——她不会凫水!
“救命……救……”
水浪掀过她的声音,她拼命挣扎着,却有些害怕。
终于,船上的人发现了不对劲,程桉眼眸微变,倏地起身。
然而,有一道比他更快的身影迅速跳下了岸。
“主子!”
不知是何人的惊呼,湮没在人群里。
“落水了,落水了!”
“快来救人。”
“还是个姑娘。”
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了这边动静,河岸对面聚集了大片人群,其中有一人戴着面具,眼里满是焦急。
不知过了多久,谢琉姝感觉耳朵嗡嗡的,恍惚中,有一人拦上了她的腰,熟悉的雪松气息涌入,她又一次昏迷了过去。
不远处的船上,程桉眼眸一暗。
他看着那人将她抱起,走到一辆低调却奢华的马车里。
帷幕被放下,遮住了马车内的情景。
但众人仍旧在议论着。
“方才是沈公子亲自跳下去了吗?”
“沈公子一直带着面具,我还未曾见过他的真容呢。”
说话的是几名女子,语气里透着惋惜与遗憾,看着马车渐行渐远,程桉心中,仿佛也空了一块。
好像有什么他极力想要抓住的东西,无论如何都抓不住了。
马车里,沈肆看着昏睡不醒的人,眼中闪过一丝晦暗。
“再快一点。”
他语气里透着一丝急切。
外面,钱影叹气一声,默默加快了行驶步伐。
怀里的人经过方才落水,脸上的易容都已消散干净,露出那张娇美的容颜来,时隔五年,他再一次见到了她。
不同于梦中的虚幻,而是真真实实的她。
一个有温度有实体被他抱着的她。
只是现在,她双眸紧闭,俨然是痛苦的模样。
沈肆伸手扯下了面具,露出那张俊美无俦的容颜来,他俯下身子,没有任何犹豫,双唇贴上了她的双唇。
温热的触感令他魂牵梦萦,他不敢有半分犹豫。
小心舔舐着。
他不敢有多余的动静,只敢小幅度的给她渡气,终于,少女咳了几声,口中吐出些水来。
过了没多久,医馆到了。
“咳咳……”
谢琉姝醒来后,正躺在一间熟悉却陌生的床上。
条件反射的坐起来,看到那个白衣青年端坐在不远处,她才回想起来,落水后,似乎是他救的她。
“大夫说你已经无碍了。”
男人好听的嗓音响起,面具下的那双眸子清澈明静,不知怎地,她心跳却加快了几分。
方才昏睡间,她隐隐约约做了个梦。
梦里面仍旧是在过去,那间华丽却昏暗的宫殿,她被沈肆囚禁着,这一次,她拼了命的想逃出去,却无论如何都无法离开。
梦中沈肆一袭玄衣,从高高的台阶上缓缓走下,她私逃出宫被发现,他眼中盈荡着怒火。
“谢琉姝,别白费心思了,你只能在朕身边,哪里也不能去。”
“……”
她抬眸,眼前人给人一种温暖和煦之感,她是疯了吧,才会觉得他们像。
那人远在上京,是高高在上,生杀予夺的君王,而面前这人,一身干净的白衣,姿态闲散不羁,全然不是记忆里那副模样。
她抿了抿唇,低声道:“多谢大人再次相救。”
谢琉姝不是一个喜欢欠别人的人,可却接连两次被他相救,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
她想用什么来感谢他,便觉得金钱这些,他肯定不缺,至于其他的,她一时又没想好。
故而抬起眸,温声道:“请问大人平常有什么喜好吗?”
“大人救了我两次,我想报答大人。”
女人声音清润,那双清亮的瞳孔里满是歉意与真诚。
沈肆漆黑的眼里掠过一丝晦暗不明的情绪,旋即开口道:“我……没什么喜欢的,你若是觉得过意不去,不如来替我抄书吧。”
抄书?
“我平常不在府上,书房里的那些经书都落了灰,茵娘子若是想要报恩,不如来替我抄一些,送去寺里,也算是祈福消灾了。”
男人声音温朗,处处透着君子风范。
谢琉姝点了点头,没想到他还有如此想法,看来他确实是一个不会挟恩图报的人,一切都是她胡乱猜测罢了。
思及此,她弯了弯眸。
“好。”
从医馆里出来后,谢琉姝照常去街上买了些糕点,却不料一直以来卖糕的老板今回对她如此热切,甚至眼睛一直往她的脸上看。
她下意识伸手摸了摸面容。
心里忽然一惊。
方才落水时,不仅面纱没了,易容也消失了,也就是说她现在,用的是自己真实的容颜。
忽然,她心里再度升起疑惑。
她与那沈宅的主人见过两次,两次用的都不是一样的面容,他为何没有起疑,反而还准确认出了她。
思及此,她眼眸闪了闪。
越发好奇,那张面具底下,是一张怎样的容颜。
*
另一旁,男人刚上了马车,就捂着胸口咳嗽起来,他用锦帕掩着口,面具随意扔在一旁,俊美的面容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陛下,您今日不该……”
“钱影。”
沈肆淡淡喊着他的名字,钱影抿唇,没有继续再说话了。
“朕受伤的事情,不许外传。”
“……属下遵旨。”
钱影也将面具扯了下来,那张冷意的面容上浮着一丝担忧。
他随着陛下微服私访,知晓的人原本就没有几个,可却有人在陛下私访途中设下埋伏,显然是故意为之。
三年前,一直被关在暗牢里的张文青被人救走,至今下落不明。
他怀疑,这次给陛下设埋伏的人,就是和张文青背后之人有关,只是不知,这背后之人是谁,有何目的。
他抿紧了唇,面色沉寂冷淡。
车厢里,沈肆伸出手将腰间束带解开了,露出精致的锁骨,再往下看,左侧腰身下,缠绕着层层纱布。
此时纱布正在往外洇血,大有扩散外延之势。
沈肆低头瞥了一眼,从一旁的木匣里拿出一个瓷瓶,伸手将纱布扯开,随手洒了点药粉上去,他面色平淡,仿佛受伤的不是他一样。
上了药之后,他又将衣服系好,靠在车壁上,不知想到了什么,漆黑的眼眸里微闪,倏地伸手摸上了唇。
触感仿佛还在,他指尖轻轻碰了碰。
旋即又黑下脸来,他开口唤道:“钱影。”
坐在外面赶车的钱影以为陛下终于想起来要调查刺客之事,连忙坐直了身子,恭敬应了一句,“属下在。”
“去查一下,今日坐在她旁边的那个人是谁。”
钱影:“……”
就这?
他堂堂禁军首领,不去查刺杀之事,竟去查一个对他们构不成任何威胁伤害的男子。
他这是有多闲。
作者有话要说:元宵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