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景象陡然轮转，不再是满地棠梨花瓣的青石板路，而是一个处高阁，巍巍然高百尺。
猛地脚下景象突变，沈南卿也止不住脚步一晃。
一双有力且温热的手虚扶住沈南卿的小臂，沈南卿回首看向身侧的谢铮。
谢铮的眼神仍旧有几分出神的空洞，伸手扶住沈南卿应是他下意识的反应。
自从进入这莫名的空间之后，谢铮就变得极其古怪，沈南卿预感这一切定是与谢铮最不愿提及的苏绾绾旧事有关。
“嘎铛”一声，身后传来沉重铁门被推开的声音，隔着糊了明纸的木窗，沈南卿看见一位仙风鹤骨的修士缓步步入房内。
修士眉头紧锁，在房间来回踱步，止不住地叹气，最终还是快步走到一处矮柜前，顺手拧转矮柜之上的摆件。
随着“吱嘎吱嘎”的铁链转动声，一道素色人影出现在沈南卿眼前。
昏暗的暗室看不清晰，沈南卿觑眼定睛一看，这素衣华服被囚禁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似秋月不染尘的洛煜。
不过纵使被囚，洛煜也神情自若，素衣白袍，满身风姿，独立于暗室，却身姿笔挺，眸光疏离，既不黯然神伤，也不焦躁难忍，倒似林间皎皎月光，谁也不能掩其风华。
听见门口有响声，那疏离淡漠的视线淡淡扫过来，平静得不能再平静。
少顷，洛煜徐徐行礼：“师傅。”
“师傅”这两字对沈南卿的冲击是极大的，她前世也未曾见过这位穹音阁前阁主许洋。
毕竟沈南卿初迈入修真界时这位前阁主就已经身殒，不过沈南卿倒听很多人提及过这位许洋前辈，提及最多的便是这位前辈极其看重洛煜。
这也是常理之中，穹音阁本是一个寂寂无名的小门小派，历任门主能突破金丹期都得谢天谢地。
若不是小辈之中有洛煜这样一位天生灵根发达，天赋绝伦的弟子，怕是千年间仍是修真界查无此派的惨淡境界。
但沈南卿不解的是为何如此光耀门楣的弟子不好好礼待，反而要将他囚禁在这不见天日的暗房之中呢？
周围一声清脆的碎骨之声清晰可闻，沈南卿讶异地循声看去，惊异地发现身侧的谢铮竟生生捏断了手骨。
眼前的谢铮倒是全然陌生的模样，眼眶通红，舌头猛顶着后槽牙，似乎在压抑着无尽的仇恨，一手握拳，一手握紧赤焰，周身是滔天的杀意。
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谢铮，那些坦然，自信，强大似乎全部付之一炬，成为了燃烧怒意的无尽炭火。
虽知道若为谢铮好应该少与他接触，但是沈南卿第一次见他如此生气，她下意识双手握住他断了的手骨，替他疗愈。
她轻声道：“谢铮，别恼，这只是幻境……”
那双别怒火熬红的眼缓缓挪至沈南卿身上，眸中的厉色徐徐退去，他微微眨了一下眼，轻轻扯了一下嘴角：“我知道……”
那声音低哑，全然不似往日的潇洒恣意。
不过还未等沈南卿应话，她便瞧见谢铮神色一变。
她听见谢铮厉声道：“若此处不是幻境，我定将那许洋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字字铿锵有力，话音回响不绝。
而一旁的沈南卿也被谢铮这滔天的恨意给震住了。
愣神间，沈南卿听见许洋恨铁不成钢道：“你可知错就改了？”
闻言，沈南卿看见洛煜淡淡地撩起眼皮望着许洋：“回师傅，徒儿不知道自己何错之有？”
许是洛煜浅珀色的眼眸自带三分冷漠疏离，沈南卿总觉得他说这话时冷冷淡淡的。
很显然，听到洛煜的话，许洋是气得眼歪嘴斜，手指虚点了几下洛煜，偏生是一句重话也没说出来。
洛煜仍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不修无情道，我也仍旧会是门派第一。”
“门派第一又何用！”许洋怒吼，吐沫星子乱飞，“就这差到不能再差的狗屎门派，你做这里的第一又何用？！”
听到许洋这般形容穹音派，沈南卿的嘴角几乎都要绷不住了，若不是身旁谢铮的气压低得可怕，她恐怕早就笑出声来。
第一次见到有掌门这般形容自己的门派，沈南卿暗想：倒是挺有自知之明。
这话也呛到洛煜无言以对，但他仍旧是那副神色，仍旧是那样淡漠的语气：“全门派都是琴修，皆不走无情道，为何偏我得走这断情绝爱的无情道！”
“因为这无情道能将你的天赋与能力发挥到极致！”
听见徒儿的发问，似乎让走投无路的许洋觉得还有一线生机，他缓步走近些，尽量压低本就雄厚的嗓音想要显露得温柔些：“师傅花了重金请在看道领域极有威望的前辈帮你看过了，你这水冰双灵根极为充沛，相辅相生，与一般双灵根的杂修根本不一样，这是几千年都难得一见的，必定得走无情道才能将这水冰双灵根的威力发展出来。”
见洛煜神色淡淡的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许洋耐着性子，语重心长：“徒儿，这是老天爷赐予你的天赋，不可辜负啊……“
知天命之年的许洋怅然若失地抬起：“你可知有多少人羡慕你有这样的天赋吗？你可知你有多少师兄弟止步于金丹不前是因为天资不够，而不是因为他们懈怠？你又知不知道多少任掌门苦苦经营数百年的穹音阁只遇上过你这么一个天才？”
字字句句，泣泪泣血。
这三问是无数小门小派的写照，有的门派直到湮灭于修真界都未能遇上这么一个足以改变一生的天才。
从此看来，穹音阁还是幸运的。
这三问可否问进洛煜心里，沈南卿尤未可知，但这三问是将许洋心中所有的郁结全都激发出来了。
他抚着鬓边散落的白发，噙着泪花：“既然上天给了你极高的天资又何必浪费呢？别被那些镜花水月的情爱绊住了脚，回归正途，得成大道，光耀门楣才是好！”
许是许洋觉得这般恳切的言辞定能打动洛煜，他眸中明晃晃的期待沈南卿清晰可见。
洛煜神色自若地望着许洋：“回归正途，何为正途？”
这一问显然出乎许洋的意料，他愣楞地重复：“自然是得成大道，光耀门楣啊！”
“那是师傅求的途，并不是我的途。”洛煜毫不留情地戳穿许洋，“所谓的正，不过是师傅定义之下的正。既然这是师傅自己想走的路，就应由师傅自己去走。”
这一句话可谓是丝毫不给许洋留面，许洋脸色铁青几乎说不上来一句话，半天才闷声道：“我倒是想自己去走，老天爷让吗？！”
可洛煜面对面色铁青的师傅也丝毫不畏惧：“师傅，无情道未必是最适合我的道，道是自己去寻的，走什么道从不由人，应随心，随性，随行。”
听完这话，沈南卿几乎要为洛煜叫好，她心中暗想：我也是冰水双灵根相辅相生，剑修也未曾逊于寻常之辈。
许洋气得跳脚：“所以你就非得和那个青城山苏绾绾结为道侣吗？！”
沈南卿原以为冷情冷性的洛煜断不会承认，谁知下一瞬沈南卿就听到一声响亮的“是”。
洛煜淡珀色的眼眸丝毫不躲闪，根本不惧许洋的威严，他认真道：“我喜欢她！”
是极为直白的坦荡与热烈，是与洛煜往日截然相反的感觉，沈南卿都为之一惊。
“洛煜！你非得要气死我是不是！”许洋咬牙切齿，“这难得的天资你是不要了吗？！”
洛煜仍旧是那么冷淡疏离的模样：“这天资上天既然给了我，那便是用不用都随我心。”
“好！”许洋猛地一甩衣袖，“看来是关得还不够！”
话音未落，“砰”地一声巨响，沉重的铁门被重重地合上。
目睹一切的沈南卿不解，明明洛煜坚定地选择了师姐，明明情谊相投的两人为何没有在一起呢？
画面再次剧烈摇晃，这次沈南卿再也不拍了缓缓闭上了眼睛，但她却清晰地感觉到谢铮剧烈的挣扎与抗拒。
谢铮不断施法抵御幻境的变化，骤然一切都如银针入海，但他仍在一遍又一遍的奋力抵抗，似乎极其不愿面对接下来的幻境。
沈南卿隐隐觉察到谢铮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并且发生的是极为不好的事情。
可幻境不由谢铮掌控，少顷间，沈南卿眼前的场景突变。
他们来到了一间卧房，摆设，布置都极其陌生，正当沈南卿疑惑这是何处时。
她猛然听见师姐害怕的声音：“许师伯，您这是做什么？！”
师姐似乎极其害怕，连尾音都打着颤。
就在沈南卿担心想要上前时，身旁的谢铮突然抓住了她的胳膊。
沈南卿第一次觉得谢铮的手指好似钢筋铁骨一般勒得人生疼，可就在她回眸对上谢铮视线的瞬间，她微微一顿。
意气风发的脸上第一次有了害怕与恐惧，潋滟似秋水般的桃花眸难得失了神采，满是慌乱与无措，他双手紧紧抓住沈南卿的手臂，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小沈师妹，别去，别去好不好……”
那是一种近乎恳求的语气，那是本不应该出现在谢铮语气里的一种。
沈南卿带着怜惜地安抚谢铮：“好！我不去，我不去！”
可就算沈南卿不去揭开那层隐秘的面纱，埋在暗处的阴谋与黑暗也如汹涌的暗潮一般迫不及待地涌了出来。
隔着那层层叠叠的纱帐，沈南卿看见倒地不起的洛煜，他身旁还掉落了酒杯，为数不多的酒水只在毯子上留下一层浅浅的水痕。
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借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