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浟再次睁眼。周围不是乌黑一片,而是桃花不断。
他起身,摸了摸自己后脑勺:……
林侑打得还挺疼。
沈浟依旧穿着素白袍子,不过其上山水藤纹,雪玉牙白。轻丝重工,锦绣细细。俨然一派的高贵。
可奇的是,衣袍上并没有挂上他那凤翎珠串。
沈浟向前迈过一步,脚底水波荡漾,可他低下头却没有看到自己的倒影。再看自己伸出的手,沈浟奇得皱了眉头。
他身子变小了。
这对他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如今困住他的幻境说不清是林侑下的还是什么别的。他必须要尽快找到破阵之法。
面前是一颗巨大的桃树,树枝粗壮,花朵嫣嫣。乍一看,画面是如此宁静美好。
不及沈浟探查什么,繁花之中传来一道声音。
“汝乃何人?”
沈浟:!!!
他迅速后退,不知道这声音的主人何时出现在这的,他竟一点都没有察觉。
祂纵身一跃,跳了下来,奇也怪哉地凑到沈浟面前,支起一根手指:“明明就有感觉,吾为何看不清你。”
沈浟也是疑惑地盯着面前的林侑。
怎么会看不清,都凑这么近了。
顿时,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袭来,沈浟脑中好像被刺了一下。同样,另外一头的祂也恍惚地摸了下自己的头。
“啊,不用回我话了。”祂嘴角微弯,眼前逐渐明晰,“你叫扶——沈浟,对吧?”
沈浟后退一步,避开了突然凑近的林侑——若是他不避开,林侑这冲劲能把他撞倒在地上。
“对。”沈浟先是应道,他低头辨认了下自己的容貌和衣服,估算着他们俩相遇时辰点。
想起来了,去夫子阁的路上。
林侑就和他说了几句话,然后就把他扔在别的神官歇脚草坪中了。
调整片刻心情,沈浟接道:“林侑,你想起来了多少?”
“林侑”却说道:“什么林侑?你不是给我取得‘阿狗’的名吗?”
原来这个小世界的林侑并没有界外的记忆。
就像是某处剪影,短暂地拥有了意识。
“……嗯。”沈浟别扭道,“阿狗。”
若是他小时候,肯定不会不好意思的。可他现在毕竟几百岁了,再叫这么亲昵,还是对着自己徒弟,就有些……
说不上来的害臊。
阿狗看出沈浟的窘迫,不禁瞪大了眼睛。甚至上手去捏捏沈浟的脸。
“小凤凰,你好可爱啊。”
沈浟的脸被吓得绯红,连忙偏开头:“我要出去。”
阿狗问道:“出去?去哪啊。”
一瓣桃花落入二人中间,点在地上,又是一圈浅浅波纹。
脚下的水清澈的很,沈浟注意到了,这里没有他的影子,却有林侑的影子。
水下也是个少年,稍微比沈浟高些。祂着一身鸦青云袖袍,中衣藏蓝,配祂那垂在额前头箍。眸中似山泉淌过,风流潇洒。
“去现实。”沈浟心尖恍了一瞬,依旧镇定道,“你在外面受欺负了,我得护着你。”
阿圭和慕容下起手来可不轻,别提还没有他在中间僵持。
阿狗指指自己,不可思议地笑笑:“欺负我?怎可能。再说‘我’有什么好护的,你被护着还差不多。”
祂的实力可是凌驾于四界之上的,就算如今法力大部分流向了那个偏神,也不该沦落到被欺负的地步了吧。
这种事祂都不屑于自谦的,谦虚了没谁信啊。
沈浟抿了下唇,知晓两人境地不同,理解的自然不同。他斟酌了下,解释道:“我说的外界并不是天界,按照如今时辰来算,已经是百年后了。那时你……下凡游历?去了,成了一只妖,身上也只有妖力而非法力。外面有两个实力强盛的想置你于死地。”
阿狗理解了:“趁人之危啊。”
不过祂的注意力又偏了,兴致来了,扬手一挥,树中花瓣尽落,化作初始于沈浟见面时化作的“小狗”模样:“我真下去玩了,那应该很有趣吧。”
很有趣,沈浟想,不过那有趣是在认识自己之前。
自打跟着自己去云峰后,留下的怕是就只有悲哀了。
沈浟道:“阿狗,我没有想到自己会在儿时遇上你。为何要抹去我的记忆?如果要执意抹去,那就让我出去吧。像原来那样。”
那时林侑只是看了眼天边,就把他扔出去了,只留下一片桃花瓣。
“那当然是……”祂一时无语,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那是因为天道正透着自己眼睛,在看沈浟啊。
小凤凰问题太多了,似有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钻牛角尖劲,偏偏自己如果告诉他,天道以后会死盯沈浟的。
或许不见才是最好的,只要不见,就不会纠缠。
只要不记得,就相当于不见。
可是听沈浟所言,看来天道还是在从中作梗了啊。
阿狗手上花瓣散了,朝远处轻轻掷去。霎那间,那边就出现水波纹。
“去吧,记得和那个林侑说。”祂垂了一点头,“他原本的名字叫‘阿狗’。”
沈浟歪着头,左右看这都是同一副面容。林……阿狗这是,自己吃自己的醋吗?
鬼使神差地,沈浟主动上前几步,从背后抱住阿狗。
阿狗弯着腰,他感觉阿狗有点伤心。
是因为刚见面就不得不分离吗?
沈浟抬手为阿狗顺了下毛:“你也有个名字,叫‘林侑’。我出去后,见到的还是你。”
很显然,单就沈浟最后一句话,林侑就坦然了。
“去吧,沈浟。你也有你的事要做。”林侑转身回抱住沈浟,将自己的头埋进沈浟脖颈间,狠狠吸了一回,“我也想睡觉了。”
骗人的,他一点也不想睡觉。
可是面前这个沈浟,也不是他第一次遇到的沈浟。
小凤凰长大了。
沈浟被林侑这动作吓了一跳,不过没躲。他拍拍林侑的背,接着毅然走向波纹镜。
是林侑要他进来的吗,此举是为了告诉他什么呢?
如果不是林侑,那在场知道他这段记忆的,便只剩下隐居后位的天道了。
可是天道会这么好心?
这是想勾起他的什么东西。
进入波纹镜前一刻,沈浟回头。
少年依旧站在那,并没有去睡觉,而是回望自己。
见沈浟回首,林侑无奈地笑笑,打了个响指。
几片花瓣随着无形的风飘至沈浟身前。
但这花瓣只是微微触碰波纹,就顷刻化为晶莹的水滴,没了。
沈浟还是当林侑的面收下了,攥紧在手中,踏进镜内。
·
花瓣还是没能留下来。
镜外也不是现实。
沈浟扫视周围环境,不出意外他来到了天界藏书阁。
——这是来到了另一个记忆锚点。
这里的神官都有自己的事要忙,和沈浟匆匆顿了下首就走了。
这个地方他来了很多次了,最初他只不过是读完了一半,而自边境归来后,他已然将所有书都读完了。
为什么会突然来到这里,莫不是在这里又见了林侑一回。
事实证明确实没错。
沈浟跟随自己的意识,从角落处翻出一卷卷轴。
这卷轴经久失修,灰灰绉绉的。连带上面的字都显得那么朴素——《天行道》。
沈浟听到自己一边翻一边喃喃:“失去记忆……”
寥寥几扎,共有四条,概率依次下降。看到最后一条那简短却又明晰的四个字。
“天道制约。”
沈浟一愣,这个概率几乎是没有的。
他的背后忽地传来熟悉的声音。
“真是小瞧你了,沈浟。”
吞吐气息吹过他的耳后,浅浅一层记忆回到他的脑中,恍如蝴蝶振翅,悄无声息。
祂在他的身后问道:“如何,这下记起我了吗?”
沈浟记起自己那时候是怎么回祂的。
——“嗯,阿狗。”
他这次先回了头,抬起眼帘,纯净的红色眸子对上祂微含笑意的幽蓝眼睛。
因为在幻境之中,沈浟不费吹灰之力就看清林侑的脸。
如此近的距离。
连睫毛都那么细,那么密。
“嗯。”沈浟回道,“林侑。”
林侑一愣,打岔似的笑道:“叫错啦。”
“没有。”沈浟反问道,“如果我不叫你‘阿狗’,又该叫你什么?”
或者说,你有自己的名字吗?
这个幻境的祂的思想还停留在“上一回”见到沈浟之时。沈浟这么问祂,祂自然是还没反应过来。
“我不告诉你。”林侑先是下意识地回避,而后才惊叹于沈浟的敏锐力。怎么这么快就打算跟祂刨根问底了。
祂没有自己的名字,如果不是沈浟,祂可能连实体都不会化出——祂在世间待了那么久,还从来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
世人都称祂为“天道”,那么自己就是这个“名”。听起来冷冰冰的,但祂没有选择。
“林侑”不想告诉沈浟,也不能告诉沈浟。
与其叫祂天道,还不如叫阿狗。阿狗是特别的。
但是那个“林侑”……祂心底犯起小变扭,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是自己这副模样和那个叫“林侑”的人很像吗?
“你有另外一个名字。”沈浟回道,“林侑,我们已经认识很久了。”
林侑嘀咕道:“就不能叫我阿狗么……”
沈浟提醒道:“如果我叫你‘阿狗’,那么我们就只见了一面;但若我叫你‘林侑’,那我们就见过了很多面,甚至还有更加亲近的关系。”
林侑这次被点醒了,祂忙不迭地凑近沈浟,认真地捧起他的脸:“认识多久了?什么亲近的关系?恋人吗?”
沈浟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呆滞在原地,震惊地看着林侑那双赤诚的眼。保持着这个姿势有好一会,他才眨眨眼偏开头。
“三四年了,不是恋人,是师徒关系。”
明明是很正经的问题,沈浟的耳尖却不自觉红润。他喉结滚过一轮,感觉自己有些渴。
偏偏林侑像是对什么都好奇,抓着沈浟揪着这个问题不放。
“师徒?我是师父你是徒弟?”林侑设想完这个关系,又开始猜,“我看人界师尊为人师长,都是以身作则把自身绝顶功夫传给徒弟的。那‘我’教了你什么呢?我会的东西好像还挺多的……”
“不是。”沈浟忍不住打断了祂,他感觉祂再这么猜下去,自己就真要成为祂徒弟了,“我是你师尊。”
林侑猝不及防地闭上了嘴。祂松开手,目光扫遍沈浟全身。很不理解:“不是我更年长吗?我看人界收徒没收过比自己大的啊。”
“……”沈浟道,“你投胎比我投得晚。”
“行吧。”林侑很快接受了这个理由,想着说不定沈浟是不愿在天界待了,自己看到沈浟在人界玩得开心,也下去凑热闹了。
要么就是沈浟在人界被天道刁难了,自己看不下去,才散尽法力下去陪他了。
不就是投胎晚么,这些原因都很合理。
自己消化好的林侑顺了下自己心口,挑挑眉,对沈浟叫道:“师尊。”
这声“师尊”喊得如此顺口,林侑的声线较低,又是笑眯眯地说出来,竟流露出几丝挑逗的意味。
慕容经常凑在阿圭耳边说话,也是这般扰人心痒吗?
沈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想到那两人,总之他自己的耳朵是更红了。
林侑看沈浟这般模样,心生恶趣味,想再逗逗小凤凰,于是又试探道:“师尊?”
沈浟:“……你还是先闭嘴吧。”
他现在可以确定了,这幻境肯定是天道弄出来的,毕竟林侑压根不会有这段记忆。
面前这个林侑看起来比外边那个还黏,简直和曾经那个动不动就怕得一定要牵自己的手才肯走的小狼一样。
天道到底把他拉进来作甚,就是看林侑在这陪他玩的?
“有点羡慕以后的我了。”林侑说道,“这样岂不是更好亲你了。”
沈浟顿时脑袋一片空白。
他缓缓把头重新转向林侑,视线也慢慢从林侑的衣领,移到林侑那双抱有目的性的蓝色眼睛。
半响,沈浟在期待又惋惜的林侑面前蹙起眉,不禁歪着低下了一点头:“你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徒弟会对师尊抱有这般想法的吗?
赵阗当初抱着他说他爱自己的时候,他还暗骂自己想歪了。而事实证明自己确实是想歪了,赵阗内心中的“喜欢”和“爱”是同等的,赵阗对自己就是小辈对长辈的喜欢。
若是林侑方才对他说“这样我就更喜欢你了”,自己肯定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
但,亲……
啊?
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阿狗(嘴角比AK还难压版):林侑你看,还是得靠我,等师尊出去后你直接表白就成了。天道,虽然但是,还是不得不感谢你给我这个机会。
沈浟:……(还处于一脸懵状态)
林侑(欣慰.jpg):不愧是我。不过好话归好话,你倒是把法力给我一些,我在外面一对三很辛苦的。
天道:……家人们谁懂啊,主神他妈是个恋爱脑,我为了他的事业那么拼命,他为了谈个恋爱要把我灭口。那天帝也是个神经病,我好心和他合作反过头来他也要把我灭口。更不要说他旁边那个死鬼了,比主神还恋爱脑,跟舔狗一样叫干嘛干嘛,一言不合也要把我灭口……杀啦!都给我杀啦!
(至此,只有偏神一个人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笑死,敢骂我的小沈侑侑阿圭慕容,很好,我已经开启你的死亡倒计时了,加速版。
第78章 【四界大乱】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