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浟是看着阿狗一点点消失在自己面前的，阿狗彻底消失的那一刻，沈浟迅速下跌，如坠冰窖。

四周漆黑一片。

沈浟稳住身形，尽管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算是站着还是躺着。

手指一簇火燃烧起来，但这地方像是能吞噬光亮一般，燃起的那簇火只有一点红艳，一指之外，依旧黑暗。

寂寥无声。

这该怎么出去？沈浟兀自想到。他打出一团火以作试探，火焰自他前方冲出，片刻后竟来到他的身后。

沈浟侧身避开，但这黑屋子实在奇异，他的动作迟缓了许多，以至于神火还是打在了自己肩膀。

“沈浟，快来救救吾！”四周传来急切的声音。沈浟在听见熟悉的声音时就猛地抬起了头，只是他很快断定，这不是熟悉的人。

天道似是还未觉察，演戏也不管有没有过头，只道：“吾要不行了，天帝和冥王与我二打一，沈浟，快醒过来，杀了他们！”

沈浟喉间滚过一轮，看来幻境结束，他的嗓子也好了。

“不如杀了你。”沈浟一针见血，“天道。”

对方短暂地愣了一下，又桀桀地笑起来，刻意换了种声线：“他可是真的希望你杀了他们的，毕竟他们对你的小徒弟下手可不轻。”

这里四面互通，经神火一打，一时半会，沈浟还无法察觉什么破解之法。只得按兵不动。

“说清了就不会了。”他虽是这么说，但自己对这话的把握性并不大。林侑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燕圭也不是能避就避的性子。至于慕容……他倒是不无可能，只是燕圭在其中，他必定是不会脱手了。

“嗬。”天道语气不屑地说，“谁知道呢——对了，为了让这场战役更快结束，吾已废除制约，邀请天界之神下凡，讨伐妖人两族。现下燕圭私下凡界，也就合情合理了，这多亏了汝！”

沈浟：……

天道这是已经打算彻底被弃世间法则，要将四界打混了。

四界生灵涂炭，天道坐井观天。

再说天道如此做法，更是置燕圭于风口浪尖。

如若不是燕圭贤私闯凡界在先，四界就不一定会是如今这个局面。

天道这是要每个人都死！

“怎么不说话呢凤凰？”天道饶有趣味地蛊惑，“四界能有如今这场战争，难道不都是汝一手促成的吗？汝在这装什么清高呢，他们，没有一个不是在因汝拼命，没有一个不是为汝而死。汝为何要降于这世间？帝君诩汝祥瑞，真是笑话。汝只不过是出生时天边恰好有朵祥云罢了，混沌再怎么凝聚也是混沌，汝披上‘福瑞’的外衣，却依旧是他人灾祸。”

“你说完了吗？”沈浟耳朵周边吵吵地不行。

天道：……

天道有一瞬间的崩溃。

这不应该啊，沈浟在进入幻境之前，明明不是这样的。按理来说，木叶生死在他面前，亲人爱人反目成仇，他不应该是悔恨莫及么。

如今怎么，还有点……随意，呢？

“谁准你来评判我的？”沈浟道，“我就一定得是‘祥瑞’或‘灾难’吗？”

沈浟垂下眼帘，冷静反问：“我就不能是我吗？”

咔嚓——

黑屋子裂开一道缝，微弱的白光自外透入，伴随而来的还有隐隐约约的人烟嘈杂之声。

“但无论如何，汝身边之人注定因汝而死。”天道稳住声线，不慌不忙道，“不如吾帮汝预言一回，不久之后，天帝和汝的徒弟都将暴血身亡，就算不是这个下场，也终究逃不过惨死的命运。这个结果汝大可放心，算命于吾而言不过眨眼一般简单。”

沈浟动摇了一下，但闭上眼睛，却觉身旁有林侑的气息。

细细一探，或许还有阿圭和慕容的。

“你算不到。”沈浟答道，“算到了又如何。”

他这不就是过去终结的。

天道：……

裂缝愈来愈大，沈浟也不犹豫，手中金羽扇直接施力掷了过去，扇尖金光一闪，将裂缝狠狠划了一道，死死扎在上面。

天道不虞地“啧”了一声，兀自说道：“吾等着看你的好戏。”就不见踪迹。随后，黑屋子如破碎的铜镜，一片掉落，两片，三片……沈浟前方破开一个大洞。

金羽扇摇晃两下，重新归于主人手中。

小天地之中，沈浟的手徒然虚握一下，而后慢慢睁开眼睛。

头顶被加了不少防固，以至于这小天地破裂时所掉下的细碎尖刺并未伤沈浟分毫。

难怪他之前看到了白光，这小天地已经不算是个黑罩子了。

这都被他们三个打的只剩下空壳子了……

林侑以一敌三，身负重伤，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没有倒下。

沈浟不动声色地扫到了他们的方位。没有空间的限制，这几个东边天打一会西边天打一会，还真不好判断他们下一步会在哪片。

四人互击，难以分心。除了一直浑水摸鱼的天道，谁都不知道沈浟已经悄悄离开了这一片是非之地。

分了一只“眼睛”盯着沈浟，天道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唯一的麻烦走了，这里就没有什么可顾忌的了。至于沈浟将要去哪，这倒无妨，反正最终还是会死在祂的脚下。

噗呲。

天道的肩膀被穿透，留下的血洞边上留下几丝蓝烟。

天道自己复原好了，心道主神即便没有法力了依旧不容小觑。

所以更应该在主神归位之前，断绝他的生路。

·

静羽府。

沈浟到这来的时候，这里只剩下一些老弱妇孺蜷缩一团。

他们不管什么四界大乱，他们只知道自己从未做过任何离经叛道之事，为何要被迫受住苦难。

他们没有力量对抗，只得团聚在一起。也不知道是在躲藏，还是在贪求最后的时光。

沈浟放眼望去，众妖抬头看了他一眼，身子似有所动；而后才察觉到沈浟体内的仙气，那明亮的眼神转瞬就变成了警惕。

兔妖镇守在其地，她是唯一一个拥有绝佳战斗力但没有前去云峰参与厮杀的。

沈浟脚步不停，寻着兔妖而去了。

静羽府外，兔妖前后忙活。她私自开放静羽府大门，请各位小妖老妖进去避难，骤然看到沈浟，立马做出防御状态。

沈浟作辑：“姑娘。”

猛地听到这一声音，兔妖眼里似有片刻迟疑。谨慎问道：“阁下再访我府，所居何意？在下身后尽是不能动武的老弱妇孺，公子，若你有心，请放过他们。”

沈浟尽量放轻自己的声音：“姑娘还记得在下，感谢。我自然不会伤害他们，只是如今前来，实为一事，恳请姑娘帮忙。”

兔妖稍微放下了几丝戒备，她跟在林侑身边，近几年来，除了林小少主，还没有那个能安然进主上寝内，又安然出来的。

主上待这位公子是不一般的。

“什么事？”兔妖问道。

还未等沈浟说话，他的视线被一个东西吸引了。

确切来说，那是一只木鸟。

沈浟很快认出来了，兔妖也自然。她登时一惊，一手飞镖出去横空拦下了那只木鸟。

木鸟先前注入了林侑强劲的妖力，兔妖这一击还不足以打落下来。木鸟在空中晃晃悠悠，而后依旧稳步前行。看它方向，不出意外当是人界云峰。

沈浟抬手一挥。仅仅仙力一指，那木鸟就停在半空，动弹不得。他再一伸手，木鸟便缓缓落在他的手上。

沈浟神色如常地接下方才未说出去的话：“来找林小少主。”

正在此时，林无尘看到木鸟横空被拦截，气恼不已，不顾外面一片狼藉，仗着有兔妖姐姐保护，竟直接冲出来大喊：“谁打了我的小鸟？”

兔妖见木鸟服服帖帖地被沈浟搭着，深吸一口气，回过头来安慰林无尘。

“小少主，如今主上尚且危在旦夕，我们不能拖他后腿。”

木鸟是当初林侑离家时送给林无尘的，说是可以充当信鸽，叫林无尘实在想他想得紧亦或是有什么要紧事，便可以使用此鸟。

可这毕竟是哥哥送给自己的东西，林无尘怎么可能随意使用？自然是要日日夜夜擦拭保管好。

若不是此次府中上下危难重重，他怎么舍得忍痛放出这一只木鸟。

他实在是太害怕了，战火远在人界，但他总觉得自己也像是亲身经历一般，浑身不住颤抖。

在林无尘心中，哥哥就是他的天，他的地。凡事有哥哥在，那都不是事。

可是哥哥不在……

林无尘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呜叭呜叭向下掉。人长大了不少性子还是一点没变：“可是哥哥不来，我们怎么守得住爷爷奶奶弟弟妹妹？我很努力在学习了，但是我做不到啊，要是有人有神攻进来，我该怎么办？我要哥哥，哥哥会保护我的……”

沈浟上前一步，沉声道：“林小少主。”

林无尘抬起头，抹抹湿了的眼睛，认真地看起沈浟。

这，这不是哥哥的，师尊？

“……大哥哥？”林无尘是见到了哥哥如何如何对沈浟的，登时泪撒的更厉害了，忙上前去，连兔妖都来不及拦，他就保住了沈浟的腰，抽泣道，“大哥哥，是哥哥喊你来的吗？你是来保护我们的吗？”

沈浟一噎，他有点不知该如何应对。

但他这次来，并不是来……保护他们的。

林无尘见沈浟不说话，急忙拿出一直护在胸口的凤翎，递给沈浟看：“大哥哥，这个是不是很厉害？我，我可以拿它替静羽府挡一击吗？”

这个沈浟就可以回答了：“你将它置于府顶，它遇见敌人，自然会抵御。”

林无尘狠狠点了头。

林无尘还想问的，问为什么只有大哥哥回来了，哥哥为何没有陪着呢？只是他看到沈浟那双眼，话头一紧，又收了回去。

沈浟蹲下身来，帮林无尘拂去泪花：“小少主，你曾经说我遇到了任何困难都可以来找你，我如今又来了。”

林无尘眼睛张得大大的，他撇着嘴，忍住不让眼泪再流下来。

是的，他说过的，就在第一次见沈浟的时候。

那时候他扬言道，他一定会叫他的哥哥尽力帮助大哥哥。而如今，他好久没见过自己的哥哥了。

他在学堂学了好久，被夫子夸了，在同窗面前大大炫耀了一把，就等着回家把这些自认为很厉害告诉哥哥，结果一回到家，哥哥已经走了——就在他前日离开的时候，他前脚离府，哥哥后脚就走了。

他那时候哭得都快断气了，心里还气沈浟，骂沈浟是专门过来拐哥哥的。可是看着兔妖姐姐送来的凤翎，又不争气地原谅了沈浟。

那时候林无尘想，哥哥只是想出去玩了；要么就是自己太傻了，哥哥被自己蠢走了。

所以他一直不再敢用通讯器联系哥哥了。

可他只是这么以为，谁知道还真有可能是这样？！哥哥竟一日都没联系过他……

“哥哥被哥哥的师尊带走了。”林无尘委屈道，“我帮不了你了。”

沈浟摇摇头：“不，就是你。”

林无尘睁着大眼睛看着沈浟，一时间都忘记了抽泣。

兔妖觉得奇怪，想上来拦：“公子，小少主还小，有什么事情属下也可以帮忙，别为难他。”

沈浟眯了眯眼，心一狠施下仙力，蒙住了兔妖的眼，又把她定在原地。自己则抱着林无尘来到一片人迹罕至的空地。

“怎……”林无尘震惊道，“你对兔妖姐姐做了什么？你在伤害她！”

“抱歉。”沈浟不动声色地定住了林无尘，解释道，“有些事情，她不需要知道。”

“什么——”

沈浟盖住了林无尘的眼睛，清冷的声音落进林无尘的耳中。

“无尘，你也不需要知道。”

林无尘闭上了眼。

沈浟让小孩平躺在地，自己开始施法。

他原是失了两魄的。

这件事情燕圭不知道，天道也许知道，但祂并没有告诉燕圭。所以燕圭眼睛直盯着林侑，倒是忽略了这个有些傻乎乎的孩子。

林无尘是他救回来的，在天火流星那日。

那时候火流星快要砸中这个哇哇哭的孩子，沈浟拼力将他脱离火海。

可是这只是个只有襁褓的孩子，早在他看到火流星降下的时候，就已经吓得不行了，竟硬生生吓破了胆。

若是不好好安养，孩子再次醒来时，便只会是个痴傻的。

于是沈浟在拉走林侑和林无尘的同时，就在割自己的魂魄了。

一回生二回熟，林侑那一魄他早就割了，藏于银镯之间。而林无尘这一魄，是他匆忙间割的。安置好了林侑之后，他也是匆忙放进了孩子体内，那时他只希望自己那一魄能有些用，起码能帮他救下一个孩子。

至于其他，他便不得知了。

只是七年后再返人界，木师兄与他提过一嘴，林无尘是和林侑一同醒的。天火流星之后，林无尘高烧不断，就连木叶生亲自照看，都觉得这孩子能活下来是个奇迹。

这一魄藏得太过仓促，以至于大家都不曾发现，静羽府一个可可爱爱的小哭包，体内竟含着一部分仙气。

如今，要想阻止这场闹局……

沈浟控制力道，慢慢引出自己那一片形似羽毛的心魄。

小小一片，洁白纯澈，留有浓郁的仙气。

林无尘武功稀稀散散，这一魄分了也不会对他又很大影响。沈浟对林无尘眉心点了一下，林无尘的眉头就不在蹙着了。

“很抱歉，林小少主。”沈浟抱起林无尘送回去，隐去的话他不想当着醒着的林无尘的面说，也不想当着昏迷着的林无尘的面说。

——你的哥哥可能不会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