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燕圭不免觉着好笑，他眼角有些掩饰不住的疲惫，却是一针见血地对着林侑说道，“结果不还是一样。”

林侑叹道：“是啊。”

命中凶，劫中难。

从沈浟见到他的第一眼起，这个劫难就此产生。怎么也摆脱不掉。

师尊最后和他说了什么来着？

林侑细想。

师尊说要给自己一个机会，师尊说他把命压在自己身上了。

想到这里林侑哑然失笑。

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

师尊什么也不说，只是让他自己想。他那么笨，总是被师尊骗，他怎么想得到啊。

事实上，连沈浟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做。

林侑深呼吸，朝燕圭问道：“我能正式归位了么？”

“归位。”燕圭似是咬牙切齿，“当然，神官归位。上天庭去吧。”

林侑点点头，斜眼一撇，随着一爆炸声，天道彻底湮灭。

这种偏神日后说不定还会有。但林侑不会再优柔寡断了。该在一生出来就赶尽杀绝。

“林侑！”殿下方一个熟悉的声音。

林侑一愣，低头看去。见到是赵阗的那瞬间，他的眉眼竟弯了起来。

“甜甜，怎么了？”他用上了以前捣鬼的称呼，这个师弟方才还在骂他呢，他都听得一清二楚。赵阗一如既往地要和他作对，这让他想起以前那些惬意的日子，陪着师尊练剑，和师兄弟打岔……闻言，林侑甚至还闲心地补上一句，“莫不是也想去天界逛逛？”

“滚蛋！”赵阗骂道，他咬着后槽牙，拳头要挥不挥。林侑见状，跳下来指着自己肩膀：“要打么，来。只有这一次机会。”

赵阗真就闷声不吭地砸过去了，不留一丝情面。

却也没用内力，纯武力的。

林侑摸着自己肩头，无奈笑道：“打得真重。”

“你打算怎么赔我的师尊。”赵阗阴沉着脸，浑然不管林侑身上那衣服料子有多金贵，拎起领子就怼上前去，“我的师尊又为你死了一次，这次他不是飞升了。他是彻彻底底没了，连尸体都不给我们留。”

一席话把还在美好回忆的林侑拉回来，林侑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但说实话他原本也没多少笑容。

“别把师尊当个物件啊……”林侑甩开赵阗的手，拍拍手，面无表情地回道，“我会找回他的。”

这句话那么笃定，赵阗简直不敢置信。他瞪着眼睛盯着林侑，嘴唇控制不住地颤抖，他抓着林侑的袖子。希望渺茫，他近乎崩溃地问：“怎么找？”

“你，你晋升神位，又，又是那什么天道。你有办法的。”赵阗语无伦次，“林侑，他也是你师尊，你现在那么厉害，比以前还厉害。你能让他回来的，对吗？要什么……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哪怕是我这条命，你尽管拿去好了！”

没有任何几率的事，林侑却应得很干脆。不过他转而言道：“要你的命作甚？要是师尊回来，看到他徒弟没了，不得郁闷自责一辈子。”

他们连办法都没想出来，连沈浟的面都没见到，就在这试想日后的生活了。

何尝不是另一类疯子。

燕圭冷哼一声，拉起慕容冥幽就先走了。

慕容冥幽尝试安慰燕圭：“阿圭，那个……天道已经死了。你……”

“一个偏神死了而已。”燕圭打断他，“阿凰也死了。”

只有单独面对慕容冥幽的时候，燕圭才会放下他那要命的自傲，才会不加痕迹地把最阴暗的自己展露出来。

“阿凰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你懂么慕容？”燕圭眼角有点湿润，又被他立马抹晕开来，冷冰冰地继续说道，“阿凰还是颗蛋的时候，我就在他旁边守着他了。他的名字是我给取的，他的武功是陪着我一起练的。”

慕容低声喃喃：“我这不是懂么，所以我才讨厌他，你一颗心都围着他转……”

燕圭一记眼刀向他扫过来，原本要哭不哭的情绪硬是被慕容这几句给憋回去：“蠢子，这种话也是不分场合的说。我迟早被你气死。”

“别气嘛。”慕容冥幽拉起燕圭的手，诚心道歉，“你打我几下出出气。”

燕圭就照打了，不打白不打。

“我不会善罢甘休的。”燕圭气道，“伤了我家人，架在我头上。哪一条都触及了我的底线。”

燕圭冷冷邈着林侑，他不管林侑是不是比他强，就算是原来的天道，也不得不被他摆几道，显而易见，脑子比武力好使。

“哼。”燕圭道，“区区天道。”

慕容冥幽给燕圭细细疗伤，见燕圭脚步还更快了，赶忙拖着身子赶上：“是是是，可是咱们可不可以把身子养好再说？”

燕圭甩开慕容冥幽：“废物。”

“是是是我废物我窝囊。”慕容冥幽千依百顺，“阿圭，你听我一回又怎样？”

燕圭道：“再多说一句，滚回你鬼界去。”

慕容冥幽：……

慕容冥幽愁心地看地上的林侑，恰好与林侑对视上了。

林侑只是面无表情，看不出有什么情绪。慕容冥幽先偏开了头，他蹙紧眉，不安地瞄了下下定决心的阿圭。

妈的，真烦。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能不能别让这两个人对上？阿圭这性子真是十头牛都拉不住的，万一……

妈的还是让林侑死吧，就当是为沈浟报仇。

慕容冥幽一路上在心里骂了几十遍。

·

三日后，天界，神官禁制已解。

“天帝，为何不做解释？”一神官直言不讳上前逼问，“天界神官非渡劫不得入人界，可天帝枉顾天道制约，这莫非是想刻意挑起四界恐慌？”

“若非天道解除禁制，我等还从未得知天帝能做出如此丑事！”

“扶光殿下就算再高贵，也不至于让天帝亲自去提携。天界无情，天帝，您从未渡劫，如今我等怀疑，天帝是否能担任‘天帝’一职。”

……

台位之上，燕圭一指尖缓缓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他的左方赫然是新晋神位的林侑，右边则是坐的歪七扭八的慕容冥幽。

只见燕圭给慕容冥幽一个眼神，后者应声一挥手。

那一片说话的神官瞬间摔倒在地上。

“天帝，你——！”有神官忿忿。

“我怎么？”燕圭看着林侑，说道，“被天道算计还自愿袒护他，你们这群脑子也是该换换了。”

“至于我私下凡界暗中提携扶光。”燕圭满脸不屑，“你们这群神加在一起都打不过他一个，我不指望他还指望你们这群歪瓜裂枣吗？”

一位神官气的快要吐血，直指燕圭：“天帝，你以，以往可从不会这么对待我们！你不是我们的天帝！”

这次不等慕容冥幽出手，他自己手一划，就把那位神官指他的手指削了。

“爱卿是觉着我平日待你们客客气气，是因为我需要你们？”燕圭抬抬手，后面出来几个神使将那神官抬了出去。“让爱卿好好养伤。”

众神官立马安静了下来。

燕圭单手撑起脑袋：“众卿服从我，是因为我有能力轻而易举地杀了一切不听我话的神，而不是因为我顺从你们，你们觉得我好控制才将我推举上位。这顺序不要弄反了，懂么诸位。”

一时间竟无神回应。

燕圭的情绪终于缓和下来了一点，他执政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回爆发这么大的喧闹事件，吵得他头发昏。

正好他也烦了，干脆杀鸡儆猴。

“我要做什么和众爱卿有何关系吗？”燕圭反问，“你们眼里，是天道为上，还是我？”

众神立马拜服在地：“天帝万岁。”

林侑看到这一幕，皮笑肉不笑道：“天帝治理有方。”

燕圭客气道：“彼此彼此，能把四界管成这样，你这天道当得也不错。”

林侑：……

燕圭如今说话是夹枪带棒的，一言不合就砍手砍脚。和人交流都困难。

慕容冥幽抠抠手指，对这倒是毫不在意，毕竟情人眼里出西施，在他那里燕圭做什么都是对的。

他突然打了个响指，说了声：“啊！”

燕圭抬眼过去，似是询问。

“这几天死的人估摸不少。”慕容冥幽给自己养了多久伤了，这才想起自己原本的职责，“我鬼界该乱套了。生死簿本就被林侑损坏了不少，这下那些鬼到死都得干活，有点惨哦。”

“你待如何？”燕圭问道。

“林侑。”慕容冥幽对林侑笑笑，“你给我搞出的烂摊子，陪我回去处理一下呗，不要多久的，一日便够。”

燕圭皱起眉头，不明白慕容此举用意：“你的鬼使还没我手底下这群神官有用。”

“哎哎哎，阿圭，消消气。”慕容冥幽上去给燕圭捏肩捶背，一界冥王竟甘愿对天帝俯首称臣，这——这也不罕见了。慕容悄悄道，“我知道你想欺负那厮，我也想啊，可是你现在身份不是不方便吗？我替你出气。”

这些话林侑自是一字不落地听清了的。他没应答，直觉此事不如面上想的那么简单。

燕圭看着脚下一片神官，这群神官听没听清他不清楚，但他猜应该是听不清楚的。

“早去早回，我一个神在这主持不了大局。”燕圭嘴角一撇，“还是得你在旁边震场。”

我去——慕容冥幽听到这句话心尖都要开花了，他连忙应道：“好嘞阿圭！我一日后——哦不，半日后，我半日后就回来，你夫君的效率你放心！”

燕圭嗤笑一声：“滚蛋。”

林侑无聊地拍拍手：“好久不见天帝这么笑过了，可喜可贺。”

燕圭对他的嫌弃溢于言表：“多谢天道了。”

林侑近三日来寻遍天界各个角落，无一所获。在他的眼睛里，甚至可以“看到”各个神官的密室。

没有有价值的东西。

他也曾直接探去尘迹星君掌管的星台，那里自从观天星君死后便大变样，又经过几朝革新换代，已经没有一丝沈浟的气息了。

他也曾探访过专门炼神丹妙药的神官那里，没有什么区别，拿了那些凡人长求的长生不老药，也无法救回师尊。

甚至他搬去了沈浟的寝殿。

这里倒是有比较浓郁的仙气，独属于沈浟的。期间他被燕圭赶出来过，可他还是不管不顾地住了进去，理由是“沈浟是他爱人”。

慕容冥幽深暗追妻之苦，好说言说劝走了燕圭。

这次燕圭肯让慕容带走林侑的原因，可能很大一部分取决于此。林侑想，说不定他前脚刚走，燕圭就要把师尊的寝殿锁起来。

只是个休息的地方，只不过有师尊的气息而已。林侑不在乎地想，不然他睡哪里都无所谓，趴树上都行。

再说燕圭锁起来，也不妨碍他继续进去，他轻飘飘一缕风吹进去都成。

天界实在是没有什么值得他继续待下去。这里无趣到还不如鬼界。

“恰好我那妖界也没有妖管，我也得回去一趟。”林侑起身，这里没有师尊，他并不需要和谁报备，理了理衣领就直接走了。“半日后我去冥府。”

等林侑走后，燕圭喊了句：“慕容。”

“在呢在呢。”慕容冥幽叫地下跪着的那群神官赶快走，别来这边看热闹，这热闹可不兴看，“怎么啦阿圭？”

燕圭指着林侑离去的方向，缓缓吐出三个字：“办了他。”

慕容冥幽喉间吞咽一番：“可，我如今大病初愈，可能要同归于尽才可以喔……”

燕圭“啧”了一声，不解地看向慕容冥幽：“叫你用脑子。智取这件事需要我事无巨细地教你？”

“不不不，我争取！”慕容冥幽冷汗都要冒出来了，后面一句明显气力不足，“我尽量。”

燕圭递给慕容一根木箭。

慕容冥幽脑袋一片空白：？

“不是……”他尬笑道，“做不到就让我自戕啊？阿圭你不能这么绝情的吧。”

燕圭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慕容，眉间按跳了一会，道：“这木箭是我拿那天行卷轴制成的。”

沈浟死后，交给他的天行卷轴自动到了燕圭腰带里。

燕圭搭上慕容冥幽的手，道：“阿凰给我的心尖血我没用，淬在木箭上了。按照我之前的推论，只有阿凰可以彻底杀死天道。”

燕圭盯着那根木箭：“那么阿凰的心尖血效用也差不多……他的魂魄还被困在林侑体内，他会祝我一臂之力的。”

慕容冥幽盯着燕圭那只冰清玉洁的手，陷入了沉思。

燕圭：巴拉巴拉巴拉

慕容冥幽：阿圭的手真好看。

远处的林·失魂落魄·强装镇定·耸拉小狼·侑安静地捧着手中的凤翎链子：师尊，师尊你在哪里，师尊师尊师尊，你快回来。

沈浟：……

想好要怎么表白了么就这么急切地要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