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悟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人，脑海里，却忽然闪过了一个念头。

难怪天野光枝会对漫画那么感兴趣。

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对方总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给人一种没有任何想法、似乎死掉都无所谓的感觉，但却在忽然间、极反常地对他的话产生了兴趣……

五条悟眯起眼睛。

什么啊。

还以为是因为他，对方才有了那种特殊的反应。

归根结底，其实是因为他提供的漫画和眼前的人形象相似而已。

说不定当对方第一次看到《文豪野犬》的时候，也吃了一惊，只是从外表上完全看不出来，让五条悟放松了警惕，以便借此机会利用他来尽可能多的、快速获取情报。

好狡猾啊，光枝。

五条悟把一只手放在胸口，面无表情道：“啊，好痛。”

还以为自己在“成为好朋友”这件事上领先了杰、即将成为对方的第一个朋友呢。

就像唯独亲近自己的流浪猫、和谁都可以抚摸的家猫相比，前者更让人有攻略的冲动一样。总觉得像天野光枝这种性格的人，如果唯一表现出特殊性那个人是自己，会很爽的样子。

这也是他如此期待的原因。

结果现在是怎么回事？这本《人间失格》想表达什么意思？而且说真的，对方怎么会同时被烂橘子、那只又丑又聒噪的乌鸦，以及和眼前这个和服病弱家伙盯上啊？

那是他看到档案的瞬间，就决定要成为朋友的人。

要和杰分享也就算了，其他人、或者东西，能不能识趣点给他滚远点？

越想越不爽。

五条悟的身上传来了低气压。

夏油杰感觉到了身旁人的情绪变化，意外道：“？……怎么了，是伤到了吗？”

刚才悟忽然攻击，确实有些出乎预料，而对方的术式被无效化，更是让他感觉到了诡异。

夏油杰恰好没看过那个番，所以还没反应过来他们正面对着什么。

但他决定直接问出口。

“悟，这到底是什么？”

这是什么？五条悟正在解决这个问题。

由于“六眼”的作用，虽然他的脑子里浮现出无数的想法，但是现实只是过去了短短几秒钟而已，因此哪怕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他依旧能在短时间内放空大脑思考。

是书。

现在有了实体。

那是因为作为书被无数人翻看、阅读、因此被赋予了多样的情感寄托、亦或者主观意味的解读，再加上作品的改编、无意间成为了蕴含着浓烈情绪的载体，以至于衍化出来的怪物。

说不定，就连五条悟本人也给了贡献。

他在高专的宿舍里可是堆满了整个房间的漫画书和小说。

如果换成平时，说不定他还会兴致勃勃地先合个影什么的，但他现在完全没有那个心情啊。

因为对方提到了【天野光枝】。

虽然五条悟表面上无动于衷，但病房里的景象仍残留在记忆里。

如果说《人间失格》有什么特别出名、被其他人作为香艳轶事、绘声绘色地描述，甚至多次被改编成电影登上荧幕的话，那就是身为主角的“大庭叶藏”和数位女人之间的纠葛。

然而，这是在幼时面对父亲时的怯弱、而逐步养成的不正常性格所导致的。

伴随着他一生，从出生开始的那刻起注定的悲剧，因为家庭的培育而注定了后续不健康的、扭曲的关系，也是名为“爱”的沉重诅咒。

照顾天野光枝的护士只目睹过一幕。

母亲抚摸孩子的头发，而父亲，虽然主语缺失、但多半是站在旁边监视般看着吧。

如果光枝的父母是这样，那么《人间失格》能够找上门来，是一件相当自然的事。

在五条悟的目光中，穿着和服的少年鸢色的眼空洞、冷漠，有一种非人感，却宛如正常人一样声音懒洋洋地说道：“真是不礼貌的孩子。唉，直接告诉我吧，光枝到底在哪里？”

“……”

五条悟眯起眼睛，没有被对方的话影响。

眼前的存在不是咒灵，却和咒灵的诞生方式，有着极其相似的地方。

然而，身为御三家之一的五条家的古籍记载了其他咒术师接触不到的讯息，可以说是覆盖了整个咒术系统，但是五条悟确定，《人间失格》是他在搜索记忆里找到的第一例。

算是【虚构咒灵】吗？

一切行为都基于他人对它的集体认知。

能够无效化、是《文豪野犬》的设定吧，所以应该也融合了其他人对它的印象。按照日本什么都敢改编、什么设定都有的习惯，它可能不止眼前这一种能力。

五条悟仍盯着眼前的人，却冷不丁道：“杰，你来。”

啊……是什么都无所谓了。

他要直接用这种方式，搞清楚其是否会被判定为咒灵的一种变体。

夏油杰的术式是【收服咒灵，将其操控为之所用】，可以无视等级性质而越级使用，按照理论上来说，哪怕眼前的咒灵是特级也可以使用，总之还是直接这样做吧。

“没用。”夏油杰道。

在对方说之前，他就已经尝试了，但是他的术式却……没有效果。

并非无法收服，而是完全的、没有任何反应。

是因为它对“咒灵”这个概念棘手，无法做出判断吗？

“啊，这样啊。”五条悟轻松道，“那好像就只剩下一个办法了耶。”

话音落下的同一时刻，他的身影瞬间出现在了对方的面前，这是他可使用的能力之一，即短时间位移、大多数咒灵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落入了他的攻击范围内。

术式不行，肉搏总可以了吧！

五条悟活动手指，恣意一笑：“那就来试试这个呢？”

下一秒，他的身影消失在了视网膜上。

只在呼吸间，对方就已经逼近了横崎清见的防守范围。

好快——！

这么惊的距离，他甚至能看到对方根根分明的白色睫毛，像是新雪落到了天空里。

眼睛、真漂亮。

说起来，对方在【天野光枝】面前没这么多话，还挺安静的呢。

在其他人眼里，清见像是发呆一样站在原地不动。

看到五条悟闪现的身影，系统原本一直微妙地保持安静，顿时大吃一惊，立刻在疑似掉链子宿主的脑海里大叫起来：【啊啊啊快闪开，这不是普通的一拳——！！】

咒术师都强化过肉-体，无法用正常人来衡量。据它所知，甚至有人单凭体力就能一拳打穿钢筋混泥土的建筑，而这甚至只是“肌肉无力”的类型！

千万别被对方的模样迷惑啊！！

像五条悟这种咒术界的天才，只用干脆利落的体术，把人直接打穿都没问题！！！

然而，在即将击中之前，五条悟忽然停住了动作，只在两人身前留下了极细微的空隙。

“你想让老子干掉你。”他说。

清见眼都没眨一下，说道：“对啊，因为活着确实很累嘛，你能给我一个痛快就再好不过了。就是不知道光枝会不会伤心，毕竟我是他唯一的朋友嘛。”

【……】系统。

它至今想不通，对方是怎么在短时间里就模仿出太宰说话那味的。

明明自己是个连表情都懒得做的人……

果然是有精分吧，宿主，只是平常隐藏的很深而已。

对人性的把握如此准确，一定想了很多吧。

“……”五条悟。

他嘴角仍有弧度，好像很无所谓，但眼睛已经冷了下来。

不想痛苦地苟活于世，而主动地寻求死亡。

“追求殉情而死”，这已经成了《人间失格》标签一样的东西。

而且不止是这个吧。

如果他现在直接杀死对方的话，那么那些五条悟想知道的东西将将全部化为乌有，这或许是对方连害怕都懒得去假装的真正原因。

正在僵持之际，夏油杰的声音忽然在一旁响起。

“你并不是他的朋友。”他上前一步，冷冷地说道，“从现在开始，我绝对不会让你靠近他。”

直觉告诉他，无论这个家伙是什么，都和对方房间里留下的诅咒脱不开关系。

他不会让同学落入眼前的人手里。

“是吗？话说回来，我听到了你们之前的对话。”然而，在他的冰冷注视下，和服少年歪了一下头，“比赛谁先成为‘天野光枝’的朋友？我建议你们直接放弃好了。”

夏油杰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的音调更冷了。

是。

他们是将“朋友”比赛作为游戏。

但被眼前的人说出来，却让他感觉到了浓浓的不爽，好像自己的东西被夺走了一样。

和服少年假模假样地摇头，好像感到非常苦恼似的叹了一口气。

“我呢，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哦，不愿意看到其他人执迷不悟下去。”

“……”

到底是谁在执迷不悟？天野光枝是他们的新同学！

他们的！

对方是以什么立场说出这样自大的话？

“我失去了他的气息，都是那只蠢乌鸦惹出的麻烦。说到底，他根本就不属于你们那边，与其‘交朋友’让他产生不切实际的幻想，还不如趁早放手，让他回到注定的命运上。”

注定的命运……

夏油杰想到了天野光枝的能力。

如果他沦为了诅咒师，后果不堪设想，整个咒术界构建的体系都会为此轰然倒塌。

解决其他人，也只是看他想不想这么做吧……

“还有，我也是为你们好。”清见道，“立场不同的话，难道想今后亲手解决自己的同学吗？”

系统：【……】

它能感觉到，横崎清见这句话是认真的。

啊，其实也不是那么黑心呢。

系统竟然有一种诡异的欣慰感。

看来对方真的只是想回收任务、传递出有书现世的消息而已，而现在，大概是多此一举在警告对方别对他的马甲有好奇心。

毕竟，他早就已经决定好了【天野光枝】的未来，这是不会被改变的剧本。

眼前的人，没有第一时间给出回答。

正当清见以为对方已经放弃的时候，对方的声音在走廊的暴雨里响起。

“你说的没错，应该及时止损，不去尝试有风险的事情。”

夏油杰的神色逐渐坚定了起来，抬起头，眼底带上了轻嘲的意味。

“但我，从来不相信‘命运’这种东西。”

他没有动摇，盯着见清继续道：“是我和悟提出要‘交朋友’，但光枝没有拒绝、也没有生气，我能察觉到，他虽然总是走神，但却在认真观察我们的一举一动，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对自己产生兴趣、亦或者是，潜意识里希望有人接近自己而已。”

“任何人，只要有这样的想法，就绝不会是无可救药。”

无论天野光枝未来会怎么样，都不是眼前的人擅自做决定的理由。

起码在这一刻，夏油杰能感觉到从【天野光枝】那无所谓的外表之下，藏着一颗想要偏离所谓的“既定轨道”的心，只是这样就够了。

闻言，横崎清见一怔。

五条悟摘掉了墨镜，嗤之以鼻：“就是说，我们可是最强啊，怎么可能听之任之？”

有他和杰在，只要决定好了，任何人也别想擅自更改。

所谓的《人间失格》，即失去为人的资格。

他还没同意，怎么可能让其他人先做决定！

“记住了，从现在起老子就是光枝的保护伞，无论发生了什么，每一次、都一定会带他回高专。”五条悟说道，“以后要见他，先给老子打请示条，只有同意了才能和他说话，懂了么？”

《人间失格》又怎么样？他回去就把宿舍所有的漫画书都扔掉。

走廊陷入了沉默。

“我欣赏你们的自信。”清见道，“但是，你们果然不知道‘天野光枝’那家伙是什么人。对他这种人这么好，根本不值得啊。”

和服少年露出一丝微笑，身体一靠，手掌彻底撑在了窗户边缘。

在雨水浇湿他的身体的时候，他向后一仰，忽然松开手，整个人的身影在瞬间没入了窗外沙沙作响的树叶里，彻底融入了黑暗里。

像极了坠楼。

夏油杰猛地上前一步，立刻看向窗户外。

窗外树影摇曳。

而那道身影已经消失了。

“……到底是什么啊。”夏油杰喃喃道。

五条悟没有隐瞒：“是《人间失格》。”

闻言，夏油杰“哦”了一声，下意识说道：“原来如此，是《人间失格》啊……啊？不对，你说什么？人间失格？！”

他忽然反应过来，身体一僵，不可置信道：“等一下，悟，你说的是太宰治写的小说吗？还是什么同名的东西？不过，也没有什么同名的东西了吧……那是书？！”

五条悟最初是因为漫画而吃惊，后面就觉得无所谓了，毕竟他之前都在五条家接受教育，对文豪没有什么感觉，那对他来说只是概念性的东西。

而夏油杰却不一样。

他在日本的普通学校接受了数年的教育，不但看过这部作品、做过阅读理解、还认真写过读后感，就连升学考试里都曾经涉及过这本书的内容。

五条悟却有些心不在焉，直接了当道：“是书。”

“……”夏油杰。

难以形容他此时的心情。

该怎么说……

咒术师已经够夸张了，现在又来了书。

他们该不会，真的是什么漫画里的角色吧？

……

深夜。

已经关门的店前台阶上，坐着身着白色外套的少年。

路灯拉长了他的身影。

系统：【你动摇了。】

清见：“没有这回事。”

【“天野光枝”其实本来就是你自己的性格吧。】系统道，【我都没有想过杰那么敏锐，竟然能够发现你一直在观察，却很体贴地根本没有说出来。真的不考虑和他做朋友吗？】

“都说了，没有考虑这回事。”

【你之前在原地没动，等着五条悟体术攻击，不止是因为维持人设，也确实是因为看对方的眼睛到出神了吧？哇……是挺好看的。】

闻言，横崎清见终于抬起头，面无表情。

【……】

系统瞬间噤声。

清见的脑子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他已经等了两个小时，还没有等到那两个人出现，如果再不过来，他就准备自己回高专了。

又等了十分钟。

正在他准备起身，离开这里的时候，眼前忽然投下了一片阴影。

他还没有抬起头，却能够感觉到身前的人正俯下身，似乎很近地注视着他，呼出的温热气息落在了他的头发上，带来了一片酥麻的触电感。

鼻尖传来昂贵的香味。

只有一个人有这样的味道，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白发少年的身影。

“喂，老子找了你好久。”

声音有一丝抱怨，气喘吁吁，像是体力在短时间内连续消耗导致的。

是五条悟。

他确实是瞬移过来的，这其实不需要耗费多少时间，但他却去了好几个地方，结果全都一无所获，这都是因为，他唯独没想到对方会在这里。

——他们上次分别的那家甜品店。

还好他找到了天野光枝。

否则，“无论发生了什么，每一次、都会带他回高专”，这个承诺才刚说出就要被打破了。

五条悟不喜欢。

他说出口的事，一定会做到。

清见看了他一眼：“对不起。”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没有给他时间，五条悟立刻追问道。

明明这里都已经关店了？

对方不该在他自己家里乖乖待着等他来接吗？来这里干什么？正常人都不会这样吧。

这一次，清见真的有点没理解到他想表达什么。

“我有说过，‘我想出去一下，可以吗。’”

“你的确说过这句话。”五条悟又逼近了一些，使他不得不抬起头，眼眸正对上眼眸，“但你没有回答上一个问题——为什么在这里？”

清见眨了一下眼。

“解释”这种事，他平时会感觉无聊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此时有一种不得不这样做的直觉。

“说了出去一下，就是之后会回到原处、我是这个意思。”

五条悟眯起眼睛，盯了他一会儿，忽然露出了可以称之为非常愉快的笑容。

没有任何意味。

只是，绽放的唇角弧度。

清见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面容。

“那我们约定好了。”五条悟声音低沉，贴着他的额头，靠近说道，“如果你离开了，我每次都会回原点找你哦，不要忘记这件事。否则，以后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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