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幸的是，戚霁在昏迷之后，终于链接上了梦隙，但此刻的梦隙，却在没有了当初世外桃源的模样。
满目疮痍，是戚霁放眼望去唯一来得及有的印象。
浓烈的黑雾取代了梦隙中的光源，悬在苍穹之下，黑影末端无数长满吸盘的触手激射而出，发疯一样扒在翠绿的原野上。
狠狠一掀就是遮天蔽日的地皮被撕扯下来，璀璨的光芒从地下溢出，就像是被无情撕裂的伤口，汩汩地流淌着鲜血。
光芒落在地下，天空如墨，规则失序，明暗颠倒。
触须只是稍稍用力一卷，腕足里地块就碎作尘埃，在只剩下哀嚎的世界中扬起沙暴，狂沙被风裹挟，划在戚霁身上，沁出一条条斑驳的血痕。
被光芒灼瞎的戚霁，被咆哮的风吹着打了几个滚，终于落到一处凹陷里，暂时止住了翻滚。
难以抑制的疼痛也趁机从四肢百骸传递到大脑，戚霁举起手臂想要挡住面前的扬沙，手掌带过的地方却潮湿黏腻沾着细碎的砂砾
自己大约是被发疯了的温黛片成了一个血人。
可是这一切，究竟……发生了什么？
“奇迹——”
“奇迹——”
“奇迹，你在哪里？”
浩渺天地间，一个稚嫩的、沙哑的、微弱的声音透过风沙，隐隐约约地传递到了温黛的脑海中。
风暴稍停，意识已经有些模糊的戚霁只恍惚地看见一条黑色的身影冲自己挥来，带着千钧之力，像是要一抽将自己鞭得粉身碎骨。
“你在找的东西，已经死了，我就早说，那个废物东西，不如让我吞噬，也算物尽其用。”
冷漠的伪装戳破，小伙伴终于在戚霁面前流露出这样恶毒的本来面貌，黑色的胶质触须收紧，几乎要将女童勒到昏死过去。
“但是别着急，下一个就是你。”
别说残破的器灵，便是世界意志和温黛硬碰硬的时候都要掂量几分，只是一息的功夫，小小的光球便像是被温黛顺着线头扯出的线团，能量抽空，消散了身形。
早在戚霁到来之前，梦隙便已然竭尽全力地抵抗着这次危机，可是核心上的铭文亮了又暗，善意的储蓄池被抽到皲裂，梦隙的大门还是一扇扇合拢，共鸣之晷扑扑得掉落碎块，噩梦的侵蚀顺着梦隙的边界溢出。
恨我吧，反正是迟早的事情，戚霁，我们本没有可能好聚好散。
我从来都只是厄运与诅咒，不如就叫现在的你定格住，以免未来不欢而散、一地狼藉。
至于这个脆弱的、世界的偷渡客，我则会亲手将它击碎，毕竟它谁也救不了，我们只能在各自可悲的穷途上沉沦坠落。
戚霁此刻能察觉到自己的五感正在不断消散，精神力和生命力不断流逝。
“她很快就要死了”这个念头从未有过的清晰，绝望与疼痛远超她无数次被卡车碾过、与温黛链接时替对方消化负面情绪的时候。
可是，她的心里仍然一派平静。
浓烈的黑雾狠狠一甩，戚霁被击飞出去，烙在神魂上印记终于被激发，吊住了她的一条命。
“戚霁，你为什么……不恨我呢？”盘旋在天空中的黑雾逐渐凝实，一步步仿佛被簇拥着走下来，华丽的裙摆拖在地上，盖着戚霁因为高空坠落断裂扭曲的双腿。
戚霁只觉得浑身就剩脑子还能勉力运转了，多亏了梦隙中的她并不需要现实世界中的生理反应，不然，怕是呼吸两口就得给肺里的血沫呛到窒息，算了，现在的自己恐怕和装了包碎骨的人皮口袋没什么两样吧？
苦中作乐地想想，戚霁只是调动最后的精神，躺在地上，向居高临下俯视她的温黛抬起右臂，张开手掌。
可惜直到她再度失去意识，也没有等来以往会轻轻反握住她的冰冷干燥的双手。
戚霁的手掌不大，鲜红色血液模糊了掌纹，在手心干涸又被流出的汩汩鲜血反复遮盖。
可即使这样，小宠物的手依旧高高抬起，一如既往地想要帮她承担一部分负面情绪。
在戚霁眼里，这或许只是一次反应比较大的情绪爆发吧？
梦隙的器灵被温黛吞噬，它如今只是一艘失去航向的船只，终究会在暗礁上撞得粉身碎骨。
戚霁快要死了，是真的。幼崽很早之前就学会了梦隙中一些简单的法术，伸出的手掌也只是混合着她神魂的虚影，毕竟她本人早就被温黛摔到成了一滩烂泥。
可如今，这虚影也要碎开了。温黛从来没有搞懂过戚霁，就像现在盯着对方手掌的她，想不通究竟戚霁出于怎样的目的，才将最后的神魂压在了这双手里。
道毁炁消，现实中的戚霁也会死去。光影冥灭，却在最后一刻被温黛虚握在掌心。
但她一如既往的聪明，明知道要死，却还想着奋力一搏。
温黛终于显现出人形的轮廓，丝绸般的黑缎斗篷披在身上，她微微俯身，周遭一切融化成油墨，死寂仿佛荒原。
阴冷的气息仿佛附骨之疽，戚霁也没想到意识会这样快的回笼。她还以为……
“还以为今天就要折在这里了。”
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却不想被回声层层叠叠地包裹住，生生遏制了戚霁抓头发的动作。
戚霁：？
这好像不是温黛的精神世界？
在原地站了不知道多久，终于恢复了些许视线，面前的山壁，好高。
“滴答”
一滴水不偏不倚地落在戚霁的头顶，寒气顺着没入发丝的水滴渗透到戚霁的感知中。
“好冷。”不自觉打了个寒颤，戚霁甩了甩头，努力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以自己为圆心，大约有个半径为两米的光茧包裹着自己，光茧之外是幽深的黑暗。
视线回到面前不远处的山壁上，千丈高的崖壁上分布着不规律的孔洞，戚霁良好的视线向她反馈的结果，每个孔洞里透露着一个长条形木盒，心中比划着比例尺，这个尺寸的木盒应该……
这是个，古墓群？
为什么黛黛会把自己投放到这里来？
不自觉地往前走了几步，戚霁才发现不远处有光亮。大着胆子，顺着光亮走，一片温室扑入眼帘。
碧褐色的藤蔓长在田字地块上，抖动着张开了几个花蕾。可还没等戚霁再靠近一点，数不清的黑影操着长戈，对准了自己。
合作……
一起照亮这个地方……
心底骤然浮现的声音，还没有说完话，空前的沮丧就淹没了戚霁。
原因无他，戚霁察觉这些没有面容、轮廓不清的黑影身上爆发出对自己强烈的恶意与敌视。
更加嘈杂的声音如海啸一样涌来，诋毁、谩骂、甚至还素未蒙面的主角的字字句句都成了论点论据，自己天生就是恶的，是她带来了这片黑暗、寒冷。
口诛笔伐之下，戚霁只听到一声不甘心的、委屈至极的叹息，伴随着咔啦咔啦的声响，周身的光茧骤然收缩一米，与此同时温室中的阳光变得更加温暖耀眼。
“不许！”然而投送到对面的阳光还没有稳定下来，戚霁就扬起手掌，捉住了这缕光，硬生生把它塞回了光茧里。
然后转身，迅速的向黑暗中奔去，田地、花朵、阴影，一切的一切都被甩在身后，很快消失成一线，再捕捉不到。
“戚霁你……”
“笨蛋黛黛，为什么呀？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呀？”
像是终于跑累了，戚霁弯下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双眼充血通红，大口喘着粗气。
“我……”
“你不怕冷也不怕黑呀，他们冲不冲得出去，管你什么事呀？”
“可是……”
“没有可是，黛黛，做你自己，好不好？”
戚霁早知道温黛每一次的白费功夫都在倒贴，可她不知道温黛内心是这样的委屈，只当对方喜欢这些，尊重着小伙伴奇怪的癖好。
总是笑眯眯的眼睛里，很难得地带上了难过：“为什么要这么惩罚自己，黛黛，你是混沌呀。秩序侧的清浊喜乐，于你而言只是有些乐趣的闹剧啊。”
“黛黛，听一听自己想要什么好不好？听一听，只要去做了，就无限动力，就永不后悔，不计较得失的心声。”
最讨厌唠叨的幼崽，在此刻却像守财奴一样抱着硕大的光茧，絮絮叨叨个不停。
直到喉咙冒血，声音沙哑，却也再得不到那个虚空中声音的回应。
精力一点点被空茫黑暗吞噬，可戚霁却始终没有停止劝说，只在意识到自己或许被温黛“放弃”之后，用最后一点力气对着空气轻轻地说了一句：“你看，我已经给你做了示范啦！即使，到此为止了，我也没有一丁点后悔哦~黛黛，要开心……”
手臂再也搂不住光茧，就在戚霁的躯体失去精神的控制，将要重重摔倒的时候，无声的飞梭从黑暗世界中穿出，轻柔地托住了对方。
沉默不言的暗影终于显露出样貌，轻抚倒下小姑娘的胸膛，里面的那颗心脏，她永远读不懂。
无论是无比地热爱生活，还是发表各式热爱宣言时候胸腔中的……
心寂湛然。
绿色的生机，从暗影的手背上浮现，化作点点星光，沉入戚霁的身体里，像是甘霖滋润着透支干涸的土地。
“要……开心吗？”
“苹果”
“萍叵”
“苹果”
“萍叵”
人工智能和笨拙的女声在病房里交替响起，给安静的病房平添了几分涟漪。
戚霁是被一个十五岁的穿着红嫁衣的小姑娘背在身后带回来的，即使是搜索人员，在看到山岭中飘荡的诡异红衣时，都被吓了一跳。
昏迷的小姑娘不会说话，清醒的小女孩也不能顺畅地和人沟通，她只会用古怪的声调不断重复着“微背&%@！意志，不贺法的，是、报警的！”
费劲九牛二虎之力，被奇怪的符箓烧掉三件外套之后，搜救人员终于打消了少女的警惕，顺利地将戚霁紧急送往医院。
但是古怪的少女、奇异的法术还是如同静谧湖面下的暗流，无声却真真切切地影响着所有的知情人。
少女并不信任除了戚霁之外的任何人，也无法与外界沟通，戚家人出于种种考量，暂时承担了小女孩的抚养任务与医疗负担。
此时少女正和昏迷的戚霁当着舍友，抱着戚母送给她的平板电脑，严阵以待地学习着外界的语言和人文习惯。
除了时不时警惕地扫一眼墙角的监控，再紧张兮兮地看两眼戚霁，一切都表现得正常平静。
24小时的冰冷监控，拍不出少女视线里的怪诞场景：
戚霁此刻皮肤上布满蛛网一样的裂纹，黑色的恶意泅开，仿佛电闪雷鸣下破碎的夜幕，粘稠液体顺着裂缝渗出，又隐没在空气之中，顺着戚霁清浅的呼吸沉入肺腑，沉淀下来。
枯木逢春般的生机在对方周身盘旋，却让少女隐隐感到畏惧。
拥有这样旺盛生命力的人，决计不会躺在病床上昏睡。
可是……
少女不知道怎么表述自己的想法，最后又看了一眼，她许久才弄明白的窥伺来源摄像头，还是选择了保持沉默。
少女是因为卓越的天赋、旺盛的生命力被挑选为纸新娘，但是和相遇时候的戚霁相比，她就像是面对大海的水滴；可现在，她却感觉到，戚霁的潜力在枯萎，体表的生机愈是旺盛，天赋的种子就越是贫瘠 。
现在戚霁的天赋甚至无法达到普通人的水平，如果普通人的天赋再不济也有一条小溪的水平，戚霁毫无疑问可以被称为一派死寂的……
荒漠。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正常的读者可能很难看出不正常的作者给两位主角开了什么挂，但挂确实开完了。
下一章就要开始分线啦，先写青少年时期为非作歹、异想天开的戚霁小朋友。虽然是真假千金，但是真千金的戏份可能没有……呃，那么多。
戚霁：虽然妹妹很重要，可是我的心房又不止两室一厅，除了住妹妹，长租、短租、日租也都是可以提供的嘛！/狗头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