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锅店的卡座内，王戚二人相对而坐，摆在她们两个面前的是一只鸳鸯锅。

一边是红色的；另一边也是红色的。

戚霁用勺子舀了一碗汤，递给嘴巴红肿，像打喷嚏小狗那样不断甩头的王晓：“番茄锅，没什么丢人的，我感觉你辣得离昏迷也是一颗花椒的距离了。”

递过去的小碗却被王晓一只手架挡住，只见辣得嘴唇通红，眼睛冒泪的小姑娘一把抓过旁边的冰可乐，吨吨吨300毫升下肚，才终于缓过劲来一些：“我不是你，辣得厉害还能闷一口热汤，抱着长痛不如短痛的想法；后劲能往后推就往后面推。”

戚霁从自己的番茄锅里捞起一片肥牛，放进碗里，对于新朋友王晓的评价不置可否，只是为对方续上一杯可乐。

“话说回来，”王晓嗦嗦地吸了几口气，缓解一下又要冲上来的麻辣，问出了她其实好奇很久的问题，“你为什么敢跟着只见一面的陌生人回家啊？”

将肥牛放进麻酱里滚了一圈，戚霁捏着铁筷子，撑着脸，似乎等了这个问题很久一样，不假思索地反问：“那你又是出于怎样的考量，敢把才见一面陌生人领回家的呢？不怕引狼入室。”

“我不是之前就和你说了，我能看到你脑袋上的五彩云嘛，”似乎是聊到了自己专业，王晓的音量不自觉提高，随即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又把声音压下来，故作神秘一般，“说起来我还从我外公那里学了些别的，要不要我给你算一算。”

王晓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如果戚霁不是知道对方确确实实没有恶意，只是单纯想在自己面前露一手，怕是要以为自己真的误入了什么违法乱纪的窝点了。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戚霁一脸狡黠地回复：“唔，回答你之前的问题，我当然也在识人论断上有家传的技巧啦！”

王晓显然不相信戚霁说的话，毕竟上一个有龙虎五彩云的是随便能打出一万块欠条的吹牛高手【注1】：“欸？我不信。”

戚·十级卖弄学大师·霁如是说道： “看来只能现场给你表演一番了，正好教教你怎么样展示自己精湛的技艺才能收获信任。在大街上拉着人说你脑袋冒云，遇上脾气不好的，指不定你要眼冒金星了。”

戚霁低头看着自己夹起的肥牛，抬起手臂展示给桌对面的人看：“今天正好有机会，我手肯定生了不少，就随便弄个简单的吧，就占你的家庭怎么样？这个也好验证。”

王晓倒也不介意戚霁的又做考生又出考题的行为，沿着锅边下了一盘乌鸡卷，点点头，还一边承诺道：“一会我也给你占一个，不过看在你请我吃饭的份上，我给你占个未来的桃花好了！”

给六年级的小朋友占桃花，两个小朋友都觉得——显然无伤大雅的事情，无论结果好坏，问题都不会严重到哪里去。更何况这种八卦（双关）的事，显然很有利于拉进双方关系。

王晓虽然是个见得鬼比见得人多的家伙，但作为一个业绩美妙的大佬，当然也粗略的涉及了一些“语言的艺术”与“沟通的技巧”。

戚霁对此当然没有异议，只是盯着肥牛，措了措辞：“那我开始啦~金箸为兑，坤土生之。互卦又见艮土，卦中一派欣欣向荣之气。想来你应当是有一个富足美满的家庭。”

“兑为少女，坤为母，艮为少男。想来你的母亲家给你提供过一些特别的帮助，现在你家里还有一个小男孩，如果我没有解读错的话，这个小男孩应当和你没有血缘关系，却为你提供着不小的至少物质上的支持。”

“我说的对吗？”

王晓原本还听得漫不经心——相关书籍是很容易借到的，可流畅解读占卜内容的人却是始终寥寥。

这一行实在看悟性与天资，即使自己有时候都会解读存在一些误差，当然这也可能与自己主修科目不是这一路有关，可自己也是领域里数一数二的天赋全才了！

越听到后面，王晓的表情越是复杂，显然是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内心的计数读秒，以及要捞乌鸡卷的初衷，漏勺按在锅里，沉默地看着对方。

她的新朋友，好像真的有点东西。

这放在古代，高低也得封个钦天监二把手啊。

没有听到王晓的肯定，戚霁只是随意扫了一眼对方的表情，心里就有点数了，继续轻描淡写般瞄了一眼腕上的手表道：“现在差不多快晚上七点了，也就是酉时，动爻为四，泽地萃作水地比。”

“虽然泽地萃隐隐有水泽在地上泛滥的意思，你与家人的关系或有波折，但是变化后的水地比大吉无咎。地上流水，亲密无间，想来家宅方面最终还是和睦融洽的，不过或许你也是时候多回家看看他们了，你的家人们应该很想你。”

“嘶~”漏勺的导热性是非常好的，看着戚霁炫技一直紧紧攥着漏勺的王晓终于被滚烫的勺柄惊醒回神，骤然松开勺子，几滴红油溅进了对面戚霁的番茄汤里。

浓稠番茄汤上翻滚的油点正如王晓此刻略有些尴尬的情绪：“那个……”

倒是戚霁冲对方挤眉弄眼似的吐了吐舌头，抽了一张纸巾递给对方擦擦衣服上溅的油渍：“你看看你，不会是我说的太准了，严重威胁到你在业内的地位，嫉妒我吧？”

“才、才不会！”

“那我算得准不准呢？”

“倒也，非常准。你说的基本都对上了。”

胡乱地蹭了两下衣服，王晓颇有些心不在焉地搅着自己的麻辣锅，状似捞乌鸡卷，思绪却顺着火锅蒸腾的热气不自觉地飘远了。

从外公那里出师之后，明明就没有什么可以阻碍自己回家了，可为什么只顾着在外面闯荡，以及他们打钱过来后发的一个“谢谢老板”表情包呢？

等招待完了新朋友，把租的房子退了，回家看看吧……

“王晓，王晓，”戚霁张开五指，在王晓面前晃了晃，声音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传过来，“你的乌鸡卷要煮烂了。”

“啊？”王晓思绪还没有完全回笼，手上的动作倒是很快，腕上一使劲，几片乌鸡卷就从咕咚咕咚翻滚的红汤里游进了王晓的漏勺，被王晓舀进了盘子里。

就在王晓拿圆圆的铁勺子浇了一勺番茄汤抵在乌鸡卷上的时候，盯着面前的乌鸡卷，王晓开口：“现在换我了，让我来看看我的新朋友戚小霁桃花运怎么样。”

“百禽属巽，你是家中长女吧？”

顶着戚霁有些疑惑的眼神，王晓不是很有底气地解释：“我确认一下，我在这方面天赋一般，交叉验证有利于提高解读精度！”

对此戚霁表示理解，毕竟小伙伴看云的水平也一般，可能主修的是战斗系的技能，而不是这种只具备预测功能辅助手段，配合地点点头：“是的，继续。”

其实她心里也很好奇，自己的身份，小伙伴能不能看出来，如果看出来自己应该怎么做掉……哦，不是，是怎么让对方保守秘密。

现在看来，温黛为她扫的尾确实非常周到，不愧是她承诺为自己的神明伙伴擦10年梦隙里的神像换来的奖励啊！

王晓在得到戚霁肯定之后，清清嗓子，继续往下解读：“咳咳，巽木为体，乾金克之，呃……”

似乎是意识“天风姤”本来就有女子受伤的含义在里面，这并不是什么多好的卦象，王晓不自觉噤声。

王晓看着面前的乌鸡卷，有些犹豫，是不是该直接把乌鸡卷吃掉，装作无事发生，再捞个别的什么重新解读一遍。

她看锅里的鸭血啊、鱼头啊，好像也快好了。

自己这个破嘴，叭叭缝上就好了，明明兑也是金啊，怎么就鬼使神差地挑了乾呢？

戚霁听出了对方的迟疑，对自己实力有一种盲目自信，同时也觉得防范于未然很有必要的戚霁没有犹豫，鼓励道：“没关系，你只管说，剩下破局的方法我来想办法。”

王晓看看戚霁，又看看碗里罪恶的乌鸡卷，一咬牙，还是继续解读下去：“本卦为天风姤原卜辞为‘女壮，勿用取女’，这个、这个封建迷信，你知道的，古代嘛总是要重男轻女的……”

“我们现代这个社会啊，讲究的就是一个男女平等，它的意思就是：你可能有个烂桃花，你别管他，他不适合你。”

“然后、然后我来看看后面的，互卦又见重乾，克体之卦多……”

王晓顶着巨大的压力，此刻更慌了。

怎么回事啊？怎么卦里已经不是险象环生，是了无生机啊？现在烂桃花都这么凶吗？这是烂桃花还是谋财害命啊？

“封建迷信，一定是封建迷信！”王晓毫不犹豫把有点冷的乌鸡卷塞进嘴里，也不知道是辣的，还是慌的，反正一脑门汗，安慰着戚霁或者说安慰着自己：“没事的，戚小霁，我跟你说，我占卜这项没学好，十有九测不准，你别当真啊……”

王晓的解读方式和戚霁存在一些差异，卦师的优劣也是由此显现。

戚霁其实只是隐约看出这个卦象不是很妙，并没有察觉出如此凶险到“满头大汗”的地步，她只是好奇地说：“你接着说，就当防范于未然了，你放心我相信我命由我不由天。”

“不了不了，我真的解读不出来了。我只能看出还有个马，然后和午时有关。”

戚霁觉得小伙伴实在是情绪过于激动，将冰可乐往对方处推了推：“唔，看来确实很严重，午时问斩，囚车游街。我这个当事人都不当回事，你别这么紧张。”

王晓捧着冰可乐，干笑着：“我不紧张，我一点也不紧张。但咱们这个法治社会了，也不大可能像你说的那么恐怖。”

给自己续上一碗番茄汤，戚霁依然神色轻松地在手机里查着电子版的《周易》：“心态放轻松，你就当宣传迷信失败了。你好歹也是手撕鬼王若干的天师界冉冉升起的新星，至于吗？”

“你心态挺好，”两杯可乐下肚，王晓像是终于缓过来了，心有余悸地说，“我平时也不这样的，我也从来没有在给人娱乐占卜的时候遇到这种情况，心咚咚咚打鼓。”

“那你回去今晚抱着马原睡吧，可能会舒服一点。”

“……你的方法倒也不是那么唯物主义。”

“这叫用魔法打败魔法。”

作者有话要说：注1：贺万钱出自《史记·高祖本纪》，说是刘邦早年在地方任亭长时，和县里官员关系不错。一次到沛令好友吕公（吕雉爸爸）家吃贺酒，他身无一钱，却递上名片，并诈喊：“贺钱万”入得千钱坐，荣贵无比。

作者本来想给读者们表演个“现学现卖”，写了一下午，最后只能给大伙表演个“胡编乱造”了/落泪

不能理解原理的读者不要紧，就当是世界设定；真的对此有所涉猎的读者请不要拆装，作者努力认真看了一下午《梅花易数》，确实没有那个慧根，只能为了设定篡改占卜方式和解读结果了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