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驹看着在他旁边仅仅半米的少女，伏案奋笔疾书，修长的脖颈被简单的马尾辫挡去一截，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少女停住摇晃着水笔的右手，咬住笔杆，嘿嘿傻乐一声，又接着写新家教给自己安排的练习题。
戚霁和林驹记忆中的样子很不一样，他本以为那个十几岁就敢拖着条宠物狗一打五的小女孩不说杀伐果断，雷厉风行用在她身上至少也应该是很合适的，可现在……
“林老师，我写完啦！”硬皮本粗糙的边缘轻轻顶撞林驹的脸颊，少女的眼睛中总是亮晶晶的快乐，“快看看能不能让林老师给我打掩护我溜出去玩啦！”
阳光映照在桌案上，投出若干个可爱的小光斑，又反射在少女的眼睛里，亮晶晶的，像是若干炽热的小火球，几乎要灼伤林驹丑陋的灵魂。
林驹想，戚霁应该是被爱包裹着长大的吧？否则怎么会保持着这种稚子的纯粹与简单，好像世间就没有什么是值得她难过伤心的。
即使是和自己解释前因后果的时候，也没有半分被家人以爱之名“胁迫”的抱怨，只是笑嘻嘻地说“都答应了，还一脸不开心地来学习是要膈应谁哪！林老师可不能对我有这么大偏见呀！未来我能出去玩多久，可就全仰仗林老师啦！”
林驹模糊记忆中的那个矫健身影逐渐被面前这个乐观开朗的女孩形象取代，他记得当时有些狼狈地错开话题：“最近几次的试卷给我看看。”
他怕自己阴暗的念头会在太阳的照射下，无处遁形；也为自己想要拉对方沉沦的念头羞愧；同时更加可怕的想法也像是山火烧不尽的野草，愈演愈烈。
少女调侃的话语拉回了林驹又有些跑远的思绪：“林老师怎么这次看了这么久啊？我也不是什么不好沟通的人嘛，如果真的错太多了，我会认真留下来背书的，不用林老师打掩护溜走的！”
林驹将视线从戚霁的练习册上移开，清了清嗓子：“没有，今天答得有进步。20道题只错了3道，再努努力，下次月考你肯定能惊艳所有人。”
“哇！那也太好了！那我一鼓作气这次把这三道题订正了再走吧？”
“不用，你不是约了小伙伴下午有活动吗？晚上回家再看吧，林老师可只做了一节课的教案。”
“啧，那你岂不是多收了我钱？每次都提早放学半个小时！”
少女双手撑在桌子上，看向对面坐着的林驹，刻意鼓起了脸颊，像是要做出一副生气河豚的模样，可眼里的笑意却始终藏不住。
但是林驹不像是戚霁那些习惯了戚霁无时无刻作妖的损友，他只是有些慌张地站起来，想要尽可能保持在对方心目中并不高大但至少不至于唯利是图缺斤少两的形象，结结巴巴着似乎是想解释什么：“不是，我……”
自卑像是蚂蚁一样啃噬着林驹脆弱的心脏，贴身放置的石块硌得人生疼，如果温黛还坐在戚霁肩上，她或许会随口说一句“要不是这个世界灵气浓度不够，他或许就要走火入魔了。不错，是个修魔的好料子。”
但是温黛不在了啊，所以戚霁也不知道面前人的内心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只是转身就拉起椅子上的背包，背对着林驹挥了挥手，一副玩笑得逞的模样，一蹦一跳地就跑远了。
她唯一记得做的事情大概就是跑之前解除她以为的小误会：“好了好了，和你开玩笑的，林老师走了，我的小伙伴肯定都等急了。”
她可太知道林老师敏感脆弱的心理啦，距离林老师的下一份兼职时间并不太远，她这样贴心的给林老师留足休息时间……戚霁果然是梦隙全员恶人里唯一的正面形象！
一个三天两头想着物理灭世，一个无时无刻不惦记着摧毁王朝。
只有她，戚霁，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五好少年，显著提高了梦隙的平均道德水平！
林驹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戚霁单肩挎着书包，潇洒离去的身影，慢慢坐回了椅子上，眼睛里的快乐一点点散去，终于又回到了往常一样的沉寂，夹杂着流星似的不时划过的戾气。
是啊，如果不是这样广交朋友、热爱生活、开朗活泼的性格，怎么又可能当初对自己伸出援助之手？
但是，坚冰之下的生命同样渴望生长，固定住这颗太阳只驱散严寒，只是出于人性而已啊。
至于金乌会不会因为沉重的锁链黯淡下去，太阳会理解酷寒之下的蝼蚁的渴望的。
戚霁又不是傻子，甚至于因为常年锻炼和顺毛，她早就敏锐地感受到了这道如影随形的、黏腻阴暗的视线。
她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或许暗藏杀机，但就像当初向温黛承诺过的那样，她从来不会改变初心，真英雄就要“论迹不论心”，不能对物种多样性产生偏见。
生存条件恶劣就是容易心理变态，这很正常，要求所有人都是砖缝墙角中开出的洁白雏菊也太不现实了。
但愿林老师只是心理变态而已，实际上还是个遵纪守法的公民，不然自己……就只能请求正义铁拳的帮助了。
戚霁脚步不停，若无所觉那样继续往外走，甚至不忘迎面走来面熟的同学点头示意，微笑打招呼，表情都没有分毫的变动，还是一副傻麦酷。
（小麦色的健康皮肤并不够白皙，偏向美艳的无关和170往上的身高也让戚霁告别了“甜美”一词）。
虽然她这样幼稚的坚持，让梦隙里新来的小妹妹嗤之以鼻，觉得是个“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疯子，活该最后曝尸荒野，只留下让人唏嘘的谈资。
想起新认识的朋友，戚霁思绪就不自觉飘远了，新朋友学习历史书的效率很高，现在把她睡觉都搞得有些紧张了——嗷嗷待哺的小伙伴，一脸饥渴地问你有没有带来新知识，比放假之后回来老师问你有没有好好预习可紧张多了。
尽管即使自己没带来足够的教案，对方也会安慰自己“没事的，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只是我的时间太少了，是我太急了，抱歉。”
恰到好处的黯然，全心全意的信任，即使是戚霁这样的撒谎大师，知道对方只是把三分的急切表现出了十二分，也不得不感慨一句：
要么是共鸣之晷坏了，要么就是温黛脑子进水了，不然怎么可能梦隙迎接的第三位小伙伴，性格上直接就站在了温黛的对立面。
戚霁记得自己唯一一次攻破醉蝶心理防线的时候，就是自己在和她讲述自己好像遇到了一个奇怪的人，并没有像对方建议的那样“避其锋芒”，而是选择“正面迎战”。
醉蝶看向她的态度再没有往日的热切与依赖，像是褪去了什么拟态的画皮，小小的年纪，只是冷冷地看着她，红唇轻启：“阎王难劝该死的鬼。”
那一刻戚霁觉得，小妹妹似乎是透过她看到了别的什么人，回忆起了什么恐怖阴影，难得有机会摆出大姐姐的姿态：“放心，我有数的。”
之后，两人便默契地不再提这件事，只当它全然没有发生过。
戚霁气喘吁吁终于在收摊之前赶到了社团所在的位置，一如既往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今天收获怎么样啊？”
清亮的声音，立马吸引了一众小伙伴，很快不在摊上经营的社员都为了过来，对着戚霁半是调侃半是嘲笑：
“搞得不错，就是你再晚来几分钟最后一只‘格雷特烤鸡’你都赶不上给人套袋收钱了。”
“戚大忙人，您可算是来了啊！”
“头一次见主策划不来活动的，牛哇牛哇！”
今天是春季的社团日，按照原定计划，戚霁应该像所有新入社的高一新生一样，作为最低级的苦力，努力兜售社团产出，但是雷打不动的补课活动耽误了她和小伙伴的团圆，她只能将“童话”主题食物的剪裁活动交给其他小伙伴打理。
事实证明，中学生就是吃创新整活这一套：
《聪明的格蕾特》里的蜜汁金黄烤鸡；《白雪公主》里后妈的香酥烤苹果；《睡美人》中用纺锤纺的棉花糖；《莴苣姑娘》中仿佛可以结成软梯，能拍广告般闪亮头发样子的龙须糖，摊位上甚至提供自由添加花生、巧克力、奥利奥碎或者变得什么馅料的加购服务；《小红帽》篮子里的空气蛋糕，糖霜口感轻薄得像抿上去就会融化一样……
“我再强调一遍，这不是大卖特卖！这是一扫而空！”在社团中管钱的学姐看着今天的入账记录，脸激动得通红，拍着桌子大声宣布，甚至吓到了隔壁桌吃烧烤的客人。
其他小伙伴也意思意思起哄，挤眉弄眼地调侃戚霁：“戚霁，整活这方面还是有点东西的。”
“可惜，这样一个天才，最近被一个家教占据了绝大部分时间，是整活界的一大损失。”
“不过我觉得多少管的有点离谱了，没事就加课，说的好听点是负责，说的难听点就是业务能力不够，戚总可不要因为人傻钱多被骗了啊！”
戚霁正在喝可乐，听见小伙伴们并没有放在心上，但确实达到点子上的事情，挑挑眉：“所以这不就只能仰仗大家多看着我点了嘛！要是大家发现我真不见了，报警就完了。救回来戚老板请吃饭。”
能玩到一起去，同意并配合戚霁策划的人哪个听不出这是在开玩笑，推杯换盏之际也做出一副成熟样：“不至于不至于，戚老板这以一当千的本事，一切阴谋诡计放戚老板面前都是纸老虎！”
“就是，把那个人傻点多的叉出去，咱们戚老板钱多那是她英明神武、好善乐施！”
戚霁听着小伙伴们喝多了果汁，已经开始乱吹的模样，笑了笑，对此不置可否，只是继续扫荡了桌上所有的肉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