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瑞雅脱力地倒在地上，那双曾经映照着浩瀚星辰的眸子，在此刻就像是熄灭的恒星，只空余苍凉的冷烬。

她努力地张了张嘴，声音像是被划得破破烂烂的手风琴：“队长，我们还能回家吗？”

声音空洞无力，抖露的都是迷茫，再也没有当初和唐雨晨并肩作战的激情，她就像一根已经快要燃了一夜的红烛，不知道是天先擦亮，还是她先熄灭。

唐雨晨让万瑞雅的头枕在自己腿上，心底也是无尽的悲哀。

那次，他们照例是在执行任务，却遭遇了奥多罗王子的临时抽调，在他的指令下，前往一颗陌生的、尚未探明危险的异星，执行开拓任务。

那几乎是一场噩梦，唐雨晨至今不愿回忆。

她只来得及护住最近的几个士兵，超S的精神张开的屏障在空间紊乱的裹挟下，脆弱得像是肥皂泡，她的精神力受到了无法逆转的损伤，但万幸地是他们至少活了下来。

虽然，后来的他们都觉得，还不如死了算了。

何必在这地狱一般的地方，苟延残喘。

这是联邦信号无法到达的地方，空气中微量的毒素在弥漫，截然不同的生物，几个丢了半条命的士兵，哪里能够有什么机会恢复自己的身体？

他们身上唯一还带有文明痕迹的大约就是唐雨晨那架差不多要烧毁了机甲，别无他物。

克妮茨和丰趣，唐雨晨甚至没有来得及在那场，奥多罗与异星巨兽同归于尽的自爆中救下来，就被扰动的空间旋涡搅碎成了粉末；

裴雀在野营的时候，为了引开唐雨晨透支的精神力无法使用信息素震慑的巨兽，也牺牲了；

其他或认识，或不认识的同袍们，也都相继折损在了这片危险无处不在的土地上。

现在，只剩下唐雨晨和万瑞雅了。

唐雨晨只觉得后颈的腺体一跳一跳地疼痛着，这是她过度使用信息素的症状，她本身精神力就已经受损了，可她还像是没有良心的万恶资本家一样压榨着自己的信息素，好帮助小队震慑暗处窥探的眼睛。

虽然，这一切好像只是徒劳。

唐雨晨抱着已然脱离昏迷的万瑞雅，低垂着头，悲慽地笑了一声，也不知是不是在笑她那悲惨的命运。

这便是背景板人物的命运吗？

是啊，要改写结局的醉蝶已经很久没能出现在梦隙之中了，或许也是像自己这样死在了她们该死的位置上了吧？

她们的生平，就只是书中残页里不重要的装点。

无数战士的死去，也只是为了显示这一仗的惨烈，为战神残废埋下伏笔？

唐雨晨不知道，也不敢想，如果他们真的活在书中，为了书中主角的故事，他们颠沛半生、长眠异土，难道就是这样轻飘飘的两三行就写尽了吗？

她的战友做错了什么？要遭受这样的惩罚？

唐雨晨环顾四周，不知为什么，有些想哭，却哭不出来。

他们中，有多少，才离开军校几年？他们本应该有光芒万丈的未来，可如今，他们的篇章却已然画上了残缺的句号。

她或许真的做错了，如果她当初没有阻止那场夺舍，留下的偷渡客，是不是会像她即将换魂的弟弟那样，为这个世界的改变做出些什么？

毕竟那才是板上钉钉的，会成为Beta。

万籁俱静的深林，无数双眼睛，盯着这两个垂死边缘的生物，仿佛等还在勉力支撑恐怖气息的家伙彻底失去求生欲望，好叫它们饱餐一顿。

一股难以言说的悚然漫上心头，唐雨晨突然想到：

是不是，其实她“吃掉”那个偷渡客，也是书中安排好的。

毕竟那个家伙，占据自己的身体，可是一心一头地想当个吃软饭的Omega。但凡那家伙表现得不要这么懦弱无能，唐雨晨或许在最后都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或许是真的快要死了，一帧帧画面从唐雨晨的脑海里闪过，温黛提起命运时嘲弄的嘴角，戚霁拥抱命运的无畏与悍勇，还有现在已然生死不知的醉蝶……

怨怼的情绪无可避免的占据着唐雨晨的大脑，她开始诋毁如今估计已经精神力枯竭，成为残废的奥多罗，为什么要发动这次远征。

这颗星球上的异兽本来与联邦相安无事……

原本坚定的信息素开始出现波动，丛林中注视唐雨晨与万瑞雅的生物发出一阵躁动，像是有些迫不及待。

唐雨晨抱着失去意识的战友，双眼紧闭，跪在地上，佝偻着脊背，像是随时要融化成一团的蜡油，安静到仿佛呼吸声都被渐渐飘落的细雨掩盖。

然后就在下一刹那，围观着唐雨晨生死演出剧目的巨兽之一却无声地爆炸开，肉块落在地上，落雨一样的血珠溅落，让蛰伏在暗处的家伙们知道这次对峙又输了，颇有些扫兴地离开。

耳朵微动，确认着那些异兽离去，唐雨晨才终于睁开了眼睛，那片湛蓝的湖泊，此刻也像是在不远处遇上了吞没一切的沙漠，迟早要化为一片死寂之地。

但只要她还活着一天，Alpha是铠、是矛，是同胞的守护神。

她就不能被内心的阴影打败。

在唐雨晨的字典中，放弃早就被涂上了阴影，是不存在的选择。

【你撑不了多久了，为什么还在坚持。】

【你要知道，你已经被认定为牺牲了。】

【如果不是因为，我看见了你身上夹杂着无数死去文明的祝愿，我根本不可能放你活到现在。】

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径直出现在了脑海之中，依旧跪在地上的唐雨晨意识仍然有些模糊，她慢慢地抬起头，再一次催动自己的精神力。

似乎是想要链接上那个声音。

【别白费力气了，在这样下去，你的脑子怕是要先爆炸了。】

“不会，”唐雨晨只是重新耷拉下沉重的头颅，注视着被冷雨打过的那张苍白面孔，“生离死别太苦，我总该为我的队员，立好碑。”

【你真是给人收尸收习惯了。】

唐雨晨没在说话，只是闭着眼睛，气息时有时无。

【喂喂，别死了。我有事要和你商量。我可不是兰拉那样的蠢货，和人同归于尽。】

“……”

【你拿出你当队长劲头来啊！】

【我们定下契约，我把你送回去，然后你阻止你们种族蝗虫一样的行为好不好？虽然我知道和兰拉同归于尽的家伙在你们的种族里也是佼佼者，但是我们不可能为了阻止你们的恶意扩张牺牲我们自己啊！】

【我们种族数量可是很稀少的！而且，也不像你们那样总是成群结队地行动。】

雨丝落在唐雨晨的脸颊上，几乎像虫茧那样困住了她的思绪，因此她只是勉强地吐出两个字：“蝗……虫？”

【难道不是吗？你死在这里的同胞，我读了他们的记忆，发现他们从出生就被规训培育成战争兵器。我从未见过你们这样好战的种族！可惜除了你之外，好像其他都无法和我们对话。否则兰拉也不至于被你们逮着同归于尽了！】

【但凡你们的文明层次低一些，早给遇上的硬茬子荡平了。但可惜，你们总是那个硬茬子，逼着不少可怜种族归顺于你们。】

【难道没听过“一枝独放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吗？】

【哦，这一句，是我从你们那学来的。】

说话的声音似乎是个话痨，对唐雨晨的态度也没有宿敌那样恶劣，它只是旁观着，甚至想冲她伸出一只手拉她一把，但又像是惮于什么迟迟没有出手。

不过这些都与唐雨晨关系不大了，她只是神色奄奄的：“大部分都是送去防御工事的。只是我们是开拓小队……”

【你在你们政坛上肯定没什么地位吧？这群人里，我可就只感觉到你有“篆碑者”的气息。大部分应该还是像那个家伙一样吧？】

【明明你可比那个家伙厉害多了，要知道兰拉要是遇上你，可能就真的没办法摧毁……算了，你没有那么强烈的扩张想法，估计你们还能好好沟通。】

“……”

唐雨晨没有说话，但她知道这个声音的那个家伙指的是谁，毫无疑问是奥多罗。

雨幕里的身影愈发蜷成一团，似乎在以用行动拒绝那个不知名声音的条件。

【嗨呀！你怎么这么不识好歹，你就是骗骗我，先回家也好啊。你知不知你怀里那个，马上就要没命了。】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这么多文明施加祝福在一个生命体上，你很珍贵的！】

雨水不断带走温暖，唐雨晨觉得失温越来越严重，她可能很快也要不行了，因此只能微不可查地留下一句认为是遗言的话：“有些东西，比生命更加值得坚守……”

【可恶，你别以为我一定会救你！】

薄荷的气息弥漫，沾染上水汽，平添了几分潮湿。

唐雨晨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似乎听见了那个声音的气急败坏，但她的精神已经无以为继，支撑不下去她的清醒意识与那个声音对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