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万瑞雅也没有跟着唐雨晨去拜访奥多罗。
她仍然放不下，放不下她眼中奥多罗愚蠢、冒进的策略。
唐雨晨是独自前往的，她最近难得身体好些，换下了病号服，手中捧着一束与她本人气场格格不入的康乃馨，站在奥多罗家庭院的大门前，按响了拜访的门铃。
随着唐羽昼嫁去了那位残废元帅那里，其实奥多罗的精神状态已经稳定了不少，至少奥多罗和唐雨晨见面的时候，两个人还能好声好气地聊聊，而不是唐雨晨穿戴着防具，奥多罗被特制的链条锁在床上。
甚至于，奥多罗的气色比起唐雨晨还好上了不少，他看向唐雨晨，眼睛里说不出是什么情绪：“我没想到你会来看我。”
也是，从奥多罗率领的军团失事以来，他的声望一落千丈，正如同人走茶凉，昔日花团锦簇的场面，现如今都成了镜花水月。
那些个奥多罗的“朋友”似乎已经将与奥多罗撇清关系变成了一种“政治正确”的事情。
唐雨晨这个被奥多罗的政敌竖起来光辉形象的、面前炙手可热的少将，反而成了自奥多罗落到这番田地以来，第一位探望的朋友。
朋友，奥多罗阴鸷的视线在仍旧是一派舒朗修长的唐雨晨身上扫过，像是在唇齿间狠狠地咀嚼了一番这两个字。
唐雨晨将康乃馨交给领她来的弟弟，轻声道了句谢，看着唐羽昼微微笑了笑，捧着花出门，贴心地将门关好，才终于将视线转向了奥多罗：“我们当初也算是室友。”
“哈，”奥多罗显然没想到唐雨晨能一本正经地说出这样的话，阳光褪了色的Alpha并不好接触，只是不自觉嘲讽着，“我们是室友，可之前你在一线摸爬滚打的时候，也从来没找过我，你明明知道找到我，很多乱七八糟的杂事都能省去，晋升……”
不过是找他这个成就了她雪白羽毛的败犬衬托衬托吧？
指不定门口都站了一排雇佣好的记者，如果唐雨晨与自己假惺惺地装好了，那边报道大度；如果被自己赶出去了，便拍下灰头土脸的样子，给他那已经开始蘸着自己血就馒头的妹妹卖个好。
踩高捧低，世态炎凉，这些日子，奥多罗已经尝惯了！
这世界上，不图他别的，愿意对他好的，大概就只有外面那个傻子了吧？
不自觉的，奥多罗的视线转移到了门外，似乎能透过门板看到那个在厨房里忙忙碌碌的小O。
然而，奥多罗颇为讽刺的尖刻言语还没有说完，便被唐雨晨温和打断了：“我已经按照正常速度晋升了，并不需要额外用什么你的面子。”
“那我们室友的面子便这么大，用得着现在平步青云的唐少将，来看我这个，联邦的罪人，呵，真是可笑。”
“……”
唐雨晨没说话，只是定定地看向奥多罗，让对方不自在地偏过头，还时不时瞟一眼，这位实际上和自己交集并不多的室友，许久终于开口，声音微哑：“唐雨晨，你是不是一直在看不起我？你少在我面前发善心。”
唐雨晨没想到对方会这样说，认真地看向病床上眼尾已经开始发红的Alpha，眉头微蹙，似乎是想要辩解什么。
“当初，我调侃你，不懂得交际，从来分不出别人的示好，像当初你救美的那个机械师、我们班上你一直辅导的那帮人；我在背地里嘲笑你，总是一个人呆着，看些只有Beta，还是没权没势的Beta才看的工具书，呆子一样……”
“后来毕业了，我甚至在心底里想过，你如果有你父亲哪怕一半的交际能力，也不至于只能守着苍茫的银河，将一手好牌打烂……”
“可到了现在，我才发现，潦倒了的我，居然只有你一个人来看望。我的父亲对我失望至极，我的妹妹精心打扮着她甜美婉柔的Omega储君人设，我在军部昔日得罪的人上赶着冲我落井下石，我的副官葬身在了寒冷的太空之中……”
奥多罗自嘲地笑了笑，看向唐雨晨的眼神是唐雨晨记忆里从未有过样子：“唐，你收获了名望，仿佛成了那些Beta眼中最完美的理想Alpha。而我奥多罗，则是个汲汲营营的傻瓜。”
烤栗子的味道淡淡的，透露着一股烤糊了的焦气，黏在嗓子上，让人发痒，却又咳不下来。
唐雨晨印象中这个室友从来都是斗志昂扬的姿态，与现在截然不同。她看着面前失落的Alpha，很难将这个失魂落魄的家伙和后来给战车加满燃料的暴君联系起来。
“立宪！必须立宪！”
当茶话会全员到齐，一起读唐雨晨的剧本的时候，戚霁第一个拍桌而起，把旁边的人都吓了一跳。
作为一个政体多元化、世界和平的时空的一员，戚霁虽然政治学得稀烂，但是架不住她背考点强啊，又特别能给人安利。
于是唐雨晨和醉蝶都被迫听了一遍“君主立宪”的模式和好处。
后者若有所思，前者却只是不以为意，毕竟虽然皇室确实在联邦政体下怪怪的，但毕竟这么多年的演变，他们的政体早就长成了盘根错节但又适应社会的模样，没有什么意外，很难寻找到强悍的外力来推翻原有情况。
不过看着坐在床上，表现得仍然很无害的奥多罗，唐雨晨却不自觉想起来这件事情。
她的心中，说不出是失望还是什么别的情绪。
只是她觉得，原本能够做出那个决定的Alpha，应该比现在的模样更能担当一些，无论谩骂讥嘲，功过自有后人评说。
这份气度，甚至比不上那个总是在笑，却笑不到眼底深处的Omega。
分化带给他们更强的心理素质，为什么在面前双S的Alpha身上，完全得不到体现？
思绪纷飞，唐雨晨最后还是将这样一闪而过的念头再次放回心底深处。
斟酌片刻，似乎是想要开导一下这位已经钻入牛角尖的室友，但最后她还是只会实话实说：“我从来没有看不起你，我们只是政见不同、性格不同而已。没有什么优劣之分。”
“如果将我放在你的位置上，或许我做的也不会有你好。”
“我们《军事战略》课，不是一早就说过了吗？”
——许多低级将领，出色精妙的指挥技巧、过人的胆识与心理素质，随着职级的上升，逐渐消失。他们变得畏手畏脚、变得不敢向前……
这是他们一年级教科书里的内容，难为唐雨晨还记得。
她摊开手：“我自始至终是一个小队长，所以我能百分百发挥出我的能力，我能用我坚毅影响士气低沉的队伍；可你不是，你是一军将领，在你做出这个决定之前，你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虽然，以唐雨晨的性格，她应该也不会发布扫荡陌生的星球，然后把它容纳进联邦的版图，接着贵族、财阀们相互举着牌子，在富丽堂皇的拍卖所里拍下这颗新占领的星球，最后按照星球主人的意思把星球改造成对方想要的样子。
可这样的套路，在军部中早就是约定俗成的事情，否则唐雨晨不至于一直是个怪胎，被人嘲笑、排挤、没有机会上升成为能够主导一场战争的将领。
奥多罗看着一如他记忆里平静的唐雨晨，不知道为什么像是心口被撞了一个角，直冒着苦涩的泉水：“你没有恨我。”
不像唐羽昼在发现他境况不对，就立马收走的星网上的那些网民那样，对他极尽诋毁。
“我没有资格恨你，奥多罗，”唐雨晨摇了摇头，依旧平静地回答，仿佛外界的风起云涌和她半点关系都没有，“我是士兵，你是将军，听从命令，是我的天职。”
即使是送死，这也是她应该履行的命令。
她所能做的，只是尽己所能，保护好和她一样接受了这道命令的队友、下属，他们不像自己，他们还有自己所眷恋的人间，也没有做好战死他乡的准备，为了自己并不推崇的理念。
奥多罗怔怔地看着快十年过去，气质一如当年那般平和淡薄的室友，那些沾满了毒液的词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无法从嘴中吐出，他的嘴唇动了动，最后只说：
“唐雨晨，你是个好人。”
“真正的好人，就像羽昼一样。”
听到弟弟名字，被面前的人以一种亲昵的口吻讲出，唐雨晨虽然面色不变，但心中的情绪还是不自觉淡了几分，她那对幽蓝的眸子注视坐在床上的奥多罗，似乎视线也凉了几度，轻轻摇头，低声喃喃，“我不是好人，他也不是。”
“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想起来，我今天还要去医院复检，看看我的腺体是否恢复得还好。”
奥多罗似乎是想到了唐雨晨的腺体是怎样受伤的，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说：“那你快去医院吧。我你也看过了。”
“嗯，那我便不留下来吃饭了。”唐雨晨说着拉开了椅子，准备出门。
就在唐雨晨要关上门的那一刻，奥多罗却叫住了唐雨晨：“虽然我很不想说，但是唐，好人不长命。”
幽蓝色的眼睛被门扉挡去一半，看不出主人的神色，只听得平静的一声应和：“嗯，我知道。”
“吧嗒”门关上的声音，唐雨晨冲着客厅里坐着的唐羽昼微微点头，礼貌道别，准备离开，戴上帽子，留给对方一个冷峻的背影
这世上，哪里又有什么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