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暮沉海手里的酒杯一下砸到地上，整个人都踉跄了一下：“你……你说什么？！”

“大公子他——战亡了！小的原想着如何都要将他的尸首带回来，可不知哪里来的浪，也不知将公子的尸身卷去了何处，我们……只找到这半柄剑了……”

暮沉海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门主！！”

“叫大夫，快叫大夫！”

宴会厅里一下乱作一团，几个人围着暮沉海，把脉的把脉掐人中的掐人中喂药的喂药，竹允生则是冲过去拉着那个士兵问：“我师父呢？！怎么不见他？”

“归宁大人盛怒之下杀了海神，就不见踪影了！”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他竟敢弑神？！

竹允生也被他的话惊得连连后退，“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纵使海神性子残暴，反复无常，也从未有人想过要杀了他，毕竟那是神啊。

先不说杀掉他的可能性有多大，就是他身上的神格，也让人望而却步。

再怎么样那也是正经渡了雷劫的神，受天道认可的，杀了他，必然会遭到反噬，这绝不是被雷劈几下那么简单。

归宁大概是怕反噬牵连他人，如今已不知去了何方。

竹允生游魂似的回到了位置上，这才注意到一旁的赵明己，见他好像根本没注意到周围的一切似的，仍在专心致志地对付着桌子上的猪肘子，不由得扯了扯赵明己的胳膊：“小师叔你听到没有啊……大师伯，他没了……”

“唔嗯。”赵明己一边嚼着嘴里的东西一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等嘴里的食物吞下去，他又补充：“早就知道了。”

“什么鬼……你什么时候拥有这种未卜先知的能力？”竹允生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声音陡然拔高，“是三师叔，三师叔早就算到了？！”

“对啊，三哥之前说要给我们都算一卦，这一算，就给大哥算出来个死卦。”

“这……这……”竹允生万万没想到，他们竟早知道无极海一战的结局，可大师伯还是义无反顾的去了。

“那当时，就没想出什么对策吗？”

赵明己摇摇头。

“我们几个也就四姐聪明一点，可是她回南海啦。三哥手无缚鸡之力的，我要跟着六姐守东仙桃花城，五哥天天睡觉，所以只有二哥跟着去了。不过很奇怪，按理说如果他原本死的概率有十成，那么二哥去后，概率应该变成两个五成……”

“你……”似乎是没料到他竟然会这么平淡地说出这些话，竹允生一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素与赵明己交好，知道这位小师叔平日里就是块空心木头，可这样的噩耗，他竟也一丝波动都没有。

但这好像也很合理，因为赵明己本来就是木头做的！

竹允生语塞了一阵，忽然问：“小师叔，你不会是不知道‘死’是什么意思吧？”

“知道啊。”赵明己啃完猪肘子，又将目标对向一旁的酸菜鱼汤，细细将里面的酸菜挑出去，“死了就是生魂变成死魂啊。但是没关系，只要有人记得，他的魂魄就一直存在，就像现在，大哥死了，可是关于他的一切都没有‘死’。所以，他虽然死了，但是他还活着，只是不能再见面。再说了，以人类的寿命，他现在不死，再过个几十年也照样要死啦……”

“好奇怪的说法……”感觉像是民间里小孩失去了疼爱自己的亲人之后，其他亲人用来哄小孩的话。

等等……该不会……

竹允生再次发出灵魂拷问：“这是谁告诉你的？”

“大哥啊。”

“……”

真是一个敢说一个敢信！

这种骗小孩的话现在连小孩都不信了好吧？！大师伯作为举世闻名的剑道天才、风光霁月的正道之首，这样欺骗一只懵懂无知的傀儡真的好么？！

竹允生对此深感无语，就连最初听闻康守机身亡的消息时的悲恸都被冲淡了两分。

但他还是有点不死心：“那你就不觉得有一点点伤心吗？”

“伤心又没用，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事情，还不如好好想想怎么解决以后的事情。就是那什么……呃……不要执着过去？”赵明己说。

“这又是谁给你灌输的大道理啊……你一只傀儡这么大彻大悟真的好么……我感觉你明天就要剃掉头发做和尚去了……”

“三哥说的，我觉得很有道理啊。不过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他确实挺像个和尚的。”

竹允生：“……”

他觉得自己要被赵明己带得也变得没心没肺了，大师伯都没了，他俩还有兴致在这里讨论三师叔像不像和尚。

出了这样的事，宴会自然也没办法再继续了，坐在副位的丹心做主让人将东西都撤了下去，这才开口问那个士兵：“如今无极海的战况如何？”

“海神已死，神宫被大公子一剑毁了，纵使他们心里不服气，现下没了主心骨，短时间里也闹不起来了。”

这也在众人的意料之中，无极海的子民极度崇拜他们的海神，这位海神虽然生性暴虐，脾气也反复无常，实力却非常强大，在以强者为尊的无极海，自然有不少追随者。

他们先前就没讨到好处，海神一死，更是乱成一锅粥，恐怕如今已经吓破了胆，短时间内不敢再造次了。

几名门生暗自叹道，也算这位大公子没白死，起码以后是真的太平了。

他们对这位师兄没什么感情，虽然康守机比他们大不了多少，但他的一言一行都是暮沉海亲自教导，暮沉海于他，亦师亦父，平日里是不会让他跟其他门生混在一处的。

只是他这么一死，连带着不少精锐都折在了无极海，门中必然空出许多位置来，对他们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最后还是丹心出来撑场面，他命侍从将后排的小辈都请了出去，只留下平日里可以话事的几名骨干商讨相关事宜。

竹允生没好意思留下，跟着侍从走了，赵明己倒是有资格留下，不过他一想到自己如今没人管了，也不乐意坐在这里充场面，屁颠屁颠的跟着走了。

外面已经没有人放烟花和爆竹了，康守机的死讯方传回来没多久，许多庆贺的东西都被撤了下来，长生门里到处挂起了白绫，许多人已自发换上了一身素净衣裳，先前的欢声笑语也没了，一派死寂。

这群没什么修为的凡人都是自发上长生门道贺的，自然没那么多花花肠子，此举完全是发自内心的，以前康守机带着人到处平乱的时候也牺牲了不少义士，每年清明，他们的墓前都会有一条长长的队伍，有住附近的，也有大老远特意赶过来的。

只可惜康守机连具尸体都没留下，唯有这半把从无极海中抢回来的断剑，只能立个剑冢。

暮沉海醒来后抱着断剑哭了半日，谁也劝不动。众人都道，他膝下无子，早将康守机当做了自己的亲儿子，如今他已是花甲之年，这场变故对他来说无异于老年丧子。

好不容易哭累了，眼泪也流干了，他总算冷静下来些，丹心处理完事务，走过来问：“无极海……你打算怎么处置？”

暮沉海摸了摸剑柄，眼里隐隐约约又有了些泪光。

“我这徒儿被我养得极好，自他幼时，我便教他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念，是以他的毕生所愿便是天下太平，纵我心有怨怼，也不能因此再起战争了。这是他用命换来的和平啊……”

丹心看着多年好友，幽幽叹了一口气。

是啊，总有人会因此牺牲，只是康守机正好也在其中。

世间不该再起战火，不管这其中究竟藏了多少人的阴谋诡计，不管这件事背后有多少看不见的推手，一切都该到此为止了。

只是可怜了康守机，最终都没能亲眼见证这份和平的到来，甚至连具尸体都没留下。

出了门，一阵冷风陡然扑面而来，丹心四处张望了一圈，只见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雪。

如今并不是冬日，无缘无故的，怎么会下起雪来？

他闭上眼睛，屏息凝神释放了灵视，又将周围重新扫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样，暗道了一声“奇怪”，便吩咐了几个守卫，叫他们仔细些巡逻，别让人在这时候趁虚而入。

他自然是探查不到异样的。

此时此刻，厢房中，一道无形的结界将里面妖族的气息隔了起来。

“你听我说！你、我……还有那个康守机他们，都中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