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开机宴爆竹鞭炮声声阵阵,《直到雨停》剧组正式宣布开机。
洛辰作为主演,早就画好了效果自然的妆容,浅浅的修容铺在了凌厉的五官轮廓上,将他那张俊脸收敛了几分大明星的张扬,加了些少年感的圆润。
洛辰穿着身蓝白运动校服,踹双半脏不脏的球鞋,双眼含笑地朝周潜作揖:“周导,开机大吉!”
周潜将手中的红包递给洛辰,笑着说:“既然收了我这份红包,那得好好演啊。”
洛辰本就不是过分自谦的性格,这段时间也学得用心,便骄傲道:“我这段时间我早上通读剧本、中午修写小传、下午健身保持身材晚上认真和景朔对戏,有时深夜两点还在精进演技,上次这么努力还是高考集训,周导就让我自信一会呗!”
周潜知道洛辰有悟性且学得认真,虽然演技和专业的比依然有着差距,但这毕竟是他亲自点进来的演员。演员已经做到了自己最大的努力,而拍摄本身就是个三分拍七分剪的过程,周潜也相信剧组可以给洛辰取长补短,便不吝啬夸奖。
“行而不辍,未来可期。有压力是好事,但也不要太消耗身体,你白天的运动量已经足够,深夜是在看书么?”
洛辰长吟片刻:“还真是,还边看书边对词呢。你怎么猜中的?”
周潜扶了扶眼镜,一副果然的表情:“我以前跟剧组时也喜欢深夜挑读,有本《论导演与表演》我翻阅了许多次……”
景朔烧完香后,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表演理论研究大师与同人文学鉴赏大师相谈甚欢,对各自口中的大师赞口不绝,他们真的很会写。
景朔:“……?”这是什么鸡同鸭讲。
总之,在导演与演员的一片其乐融融中,《直到雨停》正式开机。
***
遇见了,一个从没见过的怪同学。
在雨中,齐久看着仅仅抓住自己右手、支吾着嘴说不出话的孟轻,如此想道。
但下一秒,眼前的男生又迅速变换了表情,眼神闪过一抹凌厉,却依旧紧抓着自己的手说:“我知道你,因为我叫孟轻,是一名转学生。并且……我还是你的室友。”
齐久了然。
宿管与他提过,将有一名转学生与他同寝,代替那被空下的床位。
“宿舍是有点绕,要我带你去吗?”
齐久说完后就有些后悔。自己被孤立了太久,事到如今怎么却依旧渴望着与他人建立联系,还是位性格有些奇怪的转学生。
齐久被孟轻久久注视着,然后孟轻点了点头。
“好。”
孟轻初来乍到,对许多东西都不了解,齐久便带着他上手。但齐久发现,孟轻这个人好像很聪明,许多事情一点就通,只是性格像个鹌鹑似的黏着自己,总对自己寸步不离。
……或许是因为他刚转校的缘故?
孟轻生得好看,成绩优秀,看小说听歌曲的品味也与自己投缘,齐久并不讨厌这位室友。
但越是与孟轻交好,齐久越是惧怕自己的秘密被发现。
我并不是位心地善良、阳光开朗的人,每当黑夜降临,我心中的死欲愈深。
我讨厌现在的自己,但在孟轻面前表现开朗,即便是一个瞬间,我也能无比清晰地感受到,现在我所讨厌的自己变回了从前那个无忧无虑自己。
齐久一面与孟轻交好,一面隐藏着自己被霸凌的事实。
心事重重的他却未发现,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孟轻看向自己的眼神也沉沉。
一个下午,齐久被篮球队的人约去了操场。
若是齐久不赴约,那些烂人便会堂而皇之地将刁难指向班上的其他人,譬如柔弱的前桌女生,譬如可欺的课代表。
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每当他们被欺负时,他们总是颤抖着将眼神避开霸凌者,然后用怨恨的目光看向齐久。
齐久对此感到厌烦,他厌烦那些含有恶意的弱者的目光,同时也厌烦着——会在某个噩梦闪回时惊醒,怨恨被自己帮助了、却义无反顾迅速转校抛弃自己的那位被欺凌者的,自己。
于是他赴了约。
结果显而易见,齐久重重地被几位篮球队员推搡在了地上,承受着他们的拳打脚踢。
他已经学会用耐痛的姿势承受殴打,眼角的余光却瞥到了不该在此时看见的身影——
孟轻。
齐久看着孟轻抿唇的表情,眼睛里只剩恐慌。
他好不容易抓住的,和平凡日常有关的碎片,好像也要失去了。
篮球队长,也便是霸凌者之间的首领打量着孟轻问:“你是市里转来的那个学霸?你也想加入吗?”
孟轻点头:“对,算我一个。”
紧接着,孟轻提拳揍向了队长。
“操!气势那么吓人,原来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只会搞学习的弱鸡有什么可怕的?”
孟轻还没齐久抗揍,篮球队员们扬长而去。
齐久看着脸都被打肿的孟轻,有点想哭,又有点想笑,他怕孟轻视而不见,现在又觉得孟轻还不如视而不见。
“你是个傻子,我是不会感谢你的。”
“无所谓,等会你陪我去个地方。”
两个人一瘸一拐地互相掺着,齐久看着孟轻,从观礼台上取下了被塑料胶带绑着的摄像机。
“佳能1dx,防水防尘,全高清画质,花了我不少功夫才买到的,北京发售的全新产品。”孟轻拍了拍相机,在齐久惊讶的目光下,露出了他转学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齐久不知道孟轻想做什么,但他感觉,孟轻自有策划。
在孟轻有条不紊的补习与准确无二的押题下,记忆力下降了许多的齐久,也在月考中拔得了班级的头筹。
大腹便便的班主任按捺不住,找到齐久说:“老师知道你虽然这学期开始时心不在焉,但现在又将心思转回到学习上了,这是件好事。但保送竞赛的名额有限,如果你自愿放弃的话,学校这边呢会给你一笔补偿……”
“而且,去保送竞赛也不见得是件好事。前几年有个学生,和你家境很像,家里也只有奶奶,所以只能一个人坐车去城里竞赛。结果在路上被混混缠住,不仅被抢走了钱包膝盖还被打碎了,连高考都没能参加——老师是为你着想,你也不想遇见这种事吧?”
齐久低着头,嗫嚅道:“我会好好考虑的。”
班主任端着保温杯,眼睛眯成缝笑道:“老师知道,你一直是个懂事的学生……”
窗外的树上,白色闪过,那是镜头反射着阳光。
“我有一个计划,需要你的配合。”孟轻说。
“你想干什么?”齐久问。
“教育局视察那天中午,我会在教学楼楼顶等你。”
孟轻站在教学楼顶,手虚虚扶着栏杆,从边沿俯瞰着校园平面,有一种引力也跟着变大,地面在呼唤自己的错觉。
曾经的齐久,是不是也站在这个位置,感受相同的风景与引力?
“孟轻!”齐久被吓得脸色惨白,揪着孟轻的衣角往后拽,“你想干什么?!”
孟轻愣了许久才从齐久的体温上找回和自己与现实的联系,齐久——或者说曾经的齐久,那一幅幅隐瞒心事的笑容在孟轻的记忆里不断闪回。
那是他无法逃离的甜梦,也是无法原谅的梦魇。
“……我想,丢东西。”孟轻指了指身边两桶打印好的A4纸,看着齐久说,“我们一起把它们推下吧。”
纸张,打印着校园霸凌的恶意,打印着班主任的罪证,打印着旁观者们的纵容。
纷纷扬扬的纸片,散落而下,成为了一只只翩飞的蝴蝶。
视察的领导拿着撒下的纸张,震惊道:“这是谁做的?!”
同时洒落的,还有一纸遗书,两位被害者高调地宣告着,我们不堪忍受,决定要在校外的弋河投入江水自杀。
这是可涉及人命的大事件!
市领导当机立断,派出警方全力去河边寻找两位学生的踪迹,校方则为了保证声誉阳奉阴违,暗中紧急召开会议如何往死去的学生身上泼脏水——就像上个轮回一样。
而齐久和孟轻,压根就没选择去弋河边。
他们靠着引导错误的遗书轻松地摆脱了大人们无论是善意还是恶意的视线,捏着皱巴巴的纸笔坐车来到了省会,将手上所有的详细电子证据的备份档送给了省教育厅。
最终,“德高望重”的班主任被吊销了教师资格证,“万众瞩目”的篮球队队长被禁赛,涉事人员也接连被罚。而省教育厅为了保护齐久和孟轻,决定送他们转入市高——也就是孟轻转学前的市重点高中。
一切如此落幕。
孟轻收拾着转学的行礼,却找不到齐久。鬼使神差地,孟轻来到了他与齐久初见的地方。
明明大雨倾盆,齐久却站在小径的中央,孤零零地淋着雨。
齐久的余光瞥到了孟轻,却仍不想动,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太多,变化也太快,他没有实感。
就像他被霸凌的那段时间,明明身上的伤还在不断作痛,他心中却始终有一种挥之不去的虚无。
唯有淋漓的雨水打在身上时,他才有种被洗刷的感觉。
孟轻问:“你在干什么?”
“没干什么。”齐久笑笑,“想淋会雨。”
孟轻默不作声,把手上的伞丢掉,站在了齐久身边。
齐久一愣:“你在干什么?”
“没干什么。”孟轻仰头,“我也想……淋会雨。”
即便我不是你,我却仍然想要懂得你的心情。
“明明你成绩那么好,但做出的一些事,真是傻得出乎意料。”
齐久笑着摇了摇头,把孟轻拉进了房檐下。
孟轻看向齐久,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和我走?”
“嗯——我得好好想想。”
齐久与孟轻对视,笑出了虎牙,而孟轻心领神会,也悄悄勾起了唇角。
“直到雨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