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各自的家门口分别后，那天晚上，两人却是截然不同的状态。

陈清衍是高兴，他第一回谈恋爱，虽然这场恋爱开始的稀里糊涂，但是也还是忍不住感到欣喜，夜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脑子里把这些年有关姜禾的记忆都回想了个遍，越想越觉得兴奋，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兴奋。

而姜禾却又不一样。

她的心态始终是悲观的，就像这场被命运偶然馈赠的恋爱一样，她除了欣喜，更多的其实是不安，她不知道为什么陈清衍会和她在一起，她不知道这场感情里对方有没有夹杂一点喜欢在里面，还是只是一时上头的起意。姜禾觉得也许更偏向后者。

那以后呢。

姜禾这样在心底问自己。

以前暗恋陈清衍，却没想到两个人的开始却是这样稀里糊涂，好像里面的成分除了冲动以外再不包含其他。

可是转念一想，如果再来一次，她站在下午的那个街头，面对着陈清衍的目光，姜禾觉得自己仍然会毫不犹豫地再次做出同样的选择，她越来越清楚自己的内心，于是也越来越没有办法拒绝陈清衍。

可是在一起之后呢？

姜禾大脑一片空白，她发现自己对在一起之后的事没有任何想法。

算了。姜禾决定不再内耗，走一步算一步吧，时间会告诉她答案。

在这时，她的工作微信想了下，姜禾的神经敏锐地绷紧，她以为是舒馨瑶，赶紧打开手机查看，然后发现不是，是陈清衍发过来的。

她想起来了，上次给他留的是工作上的联系方式。

不是舒馨瑶的信息姜禾松了口气儿，然后点进去查看。

陈清衍怎么都睡不着，两人从回来后到现在也有几个小时没联络了，他摸不准姜禾是什么想法，反正他觉得总不能睡前也不联系一下吧，于是就给她发了信息。

“姜禾，在干嘛？”

简单的一句问候却让她自动脑补了陈清衍的语气，他的声音总是很鲜活很生动。

这些年，姜禾很少收到这样的日常问候，她说过，她很少朋友，除了工作上的社交以外，只有家里人会和她联系，她像一座孤岛，屏蔽了一切社交信号，所有的时间都拿来了看书，学习，安排工作，简单又无聊的重复，仿佛不会有任何意外，而今天，陈清衍的这句话就像是她重复里的意外，姜禾意识到，她现在不再是一个人了，谈恋爱意味着有一个人要与她共享时间了，或枯燥或无聊的事情也开始会被另一个人看见。

姜禾竟然觉得自己好像并不排斥这种变化。

她甚至觉得，这像是有光亮照了进来，因为她之前的生活黑漆漆，灰沉沉的一片。

姜禾回他：“刚洗漱完，怎么了？”

陈清衍说：“我想起来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嗯？”

隔着屏幕，都似乎能感受到男生的兴致冲冲：“你转学第一天就被我撞受伤了，你那时候是不是很讨厌我啊？”

提起和他的以前，姜禾格外放松，弯了弯唇，笑着打字：“没有。”

“真的？”他不信地反问。

“好吧，有。”姜禾没法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撒谎，硬着头皮承认，并且解释，“但后来真的没有了，从你拿出创可贴的时候。”

陈清衍说：“你知道吗姜禾？”

“什么？”

“我那时候好紧张，从来没有那么紧张过，那天你坐在我后面，我一天的课都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该怎么和你道歉。”

陈清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如果说姜禾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他心里不一样的时候，也许是第一面就不一样了，他的人生实在顺遂，原生家庭幸福美满，不管是物质生活还是情绪价值，宋女士和陈爸爸都毫不吝啬地给了他，他是独生子，身边最好的朋友是翟之逸，如果说过往的这么多年里他唯一有所惦记的事，竟是记忆里那双明亮通透却暗含胆怯的眼睛，那样的眼睛在整个高中出现过许多次，最后一次是在毕业的时候，姜禾在他面前突然哭了，那时候其实他心里也很难受来着，一阵儿一阵儿的揪着疼，现在想起来，他到底是为什么疼呢，是因为离别的不舍，对高中同学的不舍，亦或是……对姜禾的不舍呢。

陈清衍没有给出自己答案。

事实上，在这个时候，他也给不出答案。

“姜禾。”他再次给她发消息。

“嗯。”姜禾不厌其烦地回应着。

他叫了她名字，然后又停顿，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继续说下去，姜禾说她从高中就喜欢他了，那算下来时间不是很久很久了？而他却是在此刻才真正知道自己的感情，如果，如果从以前的时侯，如果是高三那会儿，他没有去金城的话会怎样呢，如果那时候他留在了南城，或许会不会早一点和姜禾重逢呢？

陈清衍沉默良久，只觉得今天思绪翻涌，他总是想起这些年，想姜禾的感受，想他自己的感受，所有的情绪朝他翻涌过来，心里面突然有点酸酸涩涩的。

原来喜欢是这么一会事儿。

陈清衍后知后觉，茅塞顿开。

那晚，陈清衍沉默了好久，最终轻声给姜禾发了条语音，很简短的四个字。

——姜禾，晚安。

尾调仍然是上扬的，带着些少年气儿。

姜禾愣了愣。

关于陈清衍脑子里的那些七七八八她一无所知，她得知到的信息只有那条语音，姜禾反复听了好几遍，最后才把手机放下，放在自己枕边，闭上了眼睛。

她的那些焦虑在那一刻短暂的消失，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贪婪一点也没什么不好，那就先不要去想以后吧姜禾，珍惜现在的每一刻，这是上天对你勇敢的奖赏。

她这样想道。

——

——

第二天早上7：30，姜禾按时在闹钟声里醒来，醒来的第一件事是如常去查看工作微信，看到工作群里和舒馨瑶那儿一切风平浪静，这才放下心来。

看来今天也会是风平浪静的一天。

姜禾视线下移，看到了一条晃眼的信息，按理说不该出现在这儿的。是陈清衍，十分钟前，他说：姜禾早上好啊，要不要吃早餐，我在买面包，配了张图是他们都喜欢光顾的那家面包店。

姜禾犹豫了会儿，然后说：“好，麻烦你了，谢谢。”

姜禾发完这条信息，自己看着对话框抽了抽嘴角，还真是格外客气与官方的语气啊，不知道陈清衍看到会怎么想。

姜禾迅速起床收拾洗漱，十分钟后，她再次回到手机边，一边把工作要用的资料与iPad装进托特包，一边解开手机，一条是十分钟前的信息，他说好，一条是两三分钟前的，陈清衍说：“你开门吧，我到了，在你家门口。”

姜禾一愣，想到他在门口等着，连信息都没回就赶紧去了门口开门。

门打开陈清衍果然在门口，他没在玩手机，但大概在想事情，她这毫无征兆的一开门反倒把他吓了一跳，他愣了一瞬，黑白分明的瞳仁儿干干净净的。

手上提着买回来的早餐，满满当当的，像进了趟货回来一样。

姜禾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愣了下，才说：“怎么也不按门铃，就在门口等？”

陈清衍一笑，薄薄的唇却弯起好看的弧度，他说：“我就不想催你啊。”

“哦。”姜禾闷闷地应他。

“姜禾同学早上好。”他这样叫她，声音充满了稚气和轻快。

姜禾喜欢他的声音，被逗的也是心情突然愉快了起来，她也弯弯嘴唇，说：“陈清衍，早上好。”

姜禾握着门把手，头一次感受到幸福的具象化，她的目光停留在对方的脸上，太生动了太美好了，美好到即使时间只停留在这一刻，即使他们两个之间没有以后她也愿意，姜禾这时才懂为什么会有飞蛾扑火这个成语，人在感受到亮光后是愿意付出一切的，哪怕是自己的所有为代价，只要有这样的一刻就觉得值了。

“你进来。”姜禾又抬手看了眼手表，然后看向陈清衍说，“时间不太够，今早我得早点去，咱们的早餐在路上吃行吗？”

他说：“行。”

“你的东西收拾好了吗。”

“嗯，你的呢？”

“我拿个包就能走，你等我一下。”

“姜禾，不着急，你慢慢来。”

“哦。”她又应他，同时动作真的放放慢了。

几分钟后，姜禾和陈清衍同时关上大门离开了住所。

陈清衍递面包给她，然后去按电梯，他们等着电梯上来。

“陈清衍？”

“嗯。”

“你起的好早。”

“对，我担心赶不上把早餐给你。”

姜禾又愣了下，她抬头看向身侧的男生，他弯着唇，眉眼疏朗散漫。

姜禾说了一直想说却一直没机会说出口的话：“陈清衍，你笑起来真好看。”

电梯在这时候来了，陈清衍挡住电梯门等两人都进去，他侧头看向姜禾，说：“这算是对我早起买早餐的奖赏吗？”

然后姜禾脸又红了。

她还真是……很容易脸红。

可自己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他们的公司离得很近，有很长一段距离是顺路的，他们无声却又默契地选择了同行。

早上的城市总要显得安静一些，尤其他们去公司的这条道儿商业圈少，路过的都是一排排绿植，有小鸟偶然飞着，因为他们的安静，于是小鸟的叫声都变得清晰起来。

别人谈恋爱也是像她和陈清衍这样吗，不说话，客客气气的，看起来不像情侣，像同事。

想到这儿姜禾忍不住想笑。

陈清衍察觉到了，他好奇地问她笑什么。

姜禾摇了摇头，说：“谢谢你去买早餐。”

“你早上谢过一次了姜禾。”

她脸红，闷闷地哦了一声。

陈清衍拆穿她：“你是不是觉得尴尬没话找话？”

“哎陈清衍！”被揭穿的姜禾急了。

这人怎么这样，缓解气氛呢，缓解气氛懂不懂。

陈清衍笑了一声，轻轻地，又格外抓耳，在这样的早上。

惹得姜禾侧目看了看他。

果然内向人士在外向人士面前还是不要轻易做自己不擅长的事情，容易沦为他们的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