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尽力与木偶纠缠着，寻找着木偶的破绽。

但这么个木头疙瘩，力气还大于他们，真的很难找到破绽啊！文辞和方景有试着把刀和剑插进它身体的缝隙里，但被那木偶一推就挡开了。

纠缠间，文辞的剑被别了一下，收出来得晚了些，只得匆忙调整姿势抵挡。

而木偶已经挥动石斧朝她劈砍过来，这种关键时候，她连内力都还没来得及灌输，想必会被直接击飞。

文辞仔细盯着它的轨迹，做好了迎接巨大冲击的准备，她打算借力向后飞。

方景见此却是脸色大变，一把将她推开，自己迎了上去。

因为距离太近，这一下子，方景虽拿刀截住了，但整个人都被击飞了出去。他瞬间吐出一口血来，摇摇欲坠着，勉力用刀支撑住身体。

他还保持着一丝清明——不能倒在地上，要不然背后的曲良会被他压死了。

“双双——”

那一瞬间，巨大的恐慌和心疼袭击了她，文辞的眼睛顿时红了。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每次有危险，方景总是拿自己少年人还未长成的身体挡在自己的前面。

是，他是武功比自己高，可他也是血肉之躯啊！

看着方景艰难调整着姿势，又迎向木偶，文辞牙咬得咯吱作响。

“木偶、木偶……”她掌心湿滑，手也被震出了伤口，额头上都是渗出了冷汗。

木偶每一招都比前一招力气大，过招到现在，他们抵挡得已经很困难了，而方景无疑承担了更大的压力。

此时木偶一个劈砍，文辞去挡，一个照面就得被打得嵌进地里。

方景背后的曲良传给了他大量内力，因着内力的狂暴，方景的皮肤表面甚至迸出了血珠。

双手执刀，少年每抵挡一次，膝盖都重重磕在地上，他的虎口已经绽开，不必想，膝盖也早已淤青。

文辞明白，眼下是真的到了生死关头。

之前在路途中，就算遇到武林高手围攻也没有这么狼狈。因为那是人，人会有各种情绪各种盘算，而木偶只会无情地执行主人的命令。

与人对决，比得是招式功法的精深程度，而一力破万法，就算方景刀法高明太多，面对这力量上的碾压也毫无办法。

这次的危机，比以往任何一次都严重。

文辞内力激荡，朝着木偶袭去，剑光如流水，尽量纠缠着那石斧，给方景减轻些压力。

而方景在木偶一次次的劈砍中，努力保持着身形稳定。

他知道，一旦自己被击飞，等待着文辞的就是灭顶之灾。

文辞内力流转在剑尖，一遍遍刺戳在木偶各个关节零件处。

“肯定有些关窍枢纽之类的，不然这么大的木偶靠什么供能呢?”文辞一遍遍地刺戳劈砍着，内力在剑尖也一遍遍地流向木偶。

方景则拼命与木偶缠斗着，他手上的血流出来，滑腻地险些握不住刀柄。

一个后退的空隙，方景将刀穗拢到了手里，以便更好地握住刀把。

内力在激荡，尘土飞扬，血珠泵溅。现在每一次过招，方景都是拿命在拼了。

“肯定有什么地方是我忽略掉的……”文辞内心焦急着，又强行冷静下来。

又一次劈在木偶身上时，她敏锐地感觉到自己的内力似乎探到了一丝波动。

战斗产生的冲击何等之大，这丝波动十分微小，若不是她刻意关注，根本分辨不出来。

文辞想到，来时破开那机关的关键，好像都在于内力的生发。

再一次劈砍在木偶身上时，文辞试着用内力去感受。她有着巨大的恐慌，但强把内心控制在一种极冷静的状态。

这种状态下，她甚至可以隐隐感觉到自己内力的形态。

在虚无缥缈的心的控制下，一缕内力顺着剑尖流向了木偶内部。

嗯?

这是……

文辞好像突然感受到了它内力在脉络的流动。

文辞的内力一流进去，木偶突然发疯，挣开了方景的束缚，朝着文辞而来。

既然如此，必定有用!

文辞大喝一声，“双双!发力，制住他!”

“来了!”方景虽然满手血污，还是没有犹豫地上前来，挥刀缠向木偶。

而文辞则是调动起全身的内力，源源不断地灌输进剑里，又借由一招剑招，直接输送进木偶的体内。

这一招就直接消耗了她近乎一半的内力，文辞瞬间脸色都白了。若不是有泪痕宝剑在手，单是柴刀，可能都会瞬间被内力冲击得爆掉。

内力离体控制难度更上一层，文辞手臂上青筋都绽出了，竭力控制着，借由和木偶接触的地方将内力传到了木偶体内。

那输入进去的内力好像一条大蛇四处游荡，按着感受到的脉络逆流而上。

木偶本身是由灌输进去的内力催动的，脉络之间流淌着的就是它主人留下的内力。

而此时，文辞加入了一股逆方向的强劲内力，在内外两股劲的冲击下，木偶内源混乱，动作一滞，直接停下了。

他之前正追着方景砍，此时一时没收住，随着惯性重重倒在了地上，发出巨大的嗡鸣声。

木偶挣扎两下，最终还是不甘地僵住了，眼睛也熄灭了。而不远处的桌子上，传来嘎达一声。

文辞大喘着气，还有些缓不过神。方景面色发白，神情紧绷，还拿着刀防止木偶再突然暴起。

呼呼——

周围风声都没有，只有两人大喘气的声音。

木偶半晌没有动静，还是曲良先叫了起来，“看来是不动了!成功了!呼，我刚刚都不敢说话，生怕影响你们。”

文辞上前将木偶的石斧拿出来，防止它待会儿又起来伤人。

那石斧还挺沉，文辞第一下单手还没拎动，怕有上百斤了，怪不得那木偶舞下来那么力大。

方景割下一段绳子，把木偶的手捆住了。虽然以它的力气，要挣脱开来也是很轻易的，但好歹是安心了一些。

接着，两人合力把它运到了角落。

随着木偶放到地上，方景也是膝盖一软，直接跪倒在地，俯在木偶的身上。

“双双……”

看着狼狈的少年，文辞眼睛一酸，拉过他的手，给他传输内力。她的内力其实也没多少了，刚刚的激战，两个人几乎都透支了。

拉着方景伤痕累累的手，文辞的手在颤抖，嘴唇在颤抖，心也在颤抖。

“你是傻的吗……”文辞开口，她是想训斥方景一顿的。

她心中惶恐、焦急、后怕、自责种种情绪翻滚着，她迫不及待想要骂醒方景，好让他不要随随便便拿自己的命去帮别人挡。

可她一开口，就只剩下泣音。

“你别哭……”方景慌张地松开她的手，想要帮她擦泪，却又看到自己满手的血污。他只得收了回去，改成掀起袖角，轻轻地拭掉文辞滚落的泪珠。

文辞看着他，眼睛轻轻一眨，又是豆大的泪珠一连串滚落下来，不要钱似的。

“瓷瓷……”方景慌乱极了，除了文辞父母去世，他从来没见文辞哭过，这让他又是心软又是心疼。

滚烫的泪珠滴落在他掌心，晕染开丝丝缕缕的痕迹，冲淡了干涸的血色。

那一滴泪，像是他干涸的红色荒漠里，贸然闯入的一条小溪。稚水清澈、透亮、有着格格不入的灵气，一下子让那片土地都震颤起来了。

文辞握上他颤抖的手，两只手十指交扣，“刚刚……那一下，我又死不了，你何苦去挡?你自己明明已经伤得很重了。”

“瓷瓷，不要为此难过。”隔着一层滑腻的血污，方景还是能想象到文辞手掌的触感，细腻、光洁，有习武练字的茧子，但绝不粗糙。

这是跟他不同世界的一双手。

但他幼时慌不择路，贸贸然闯进文家后院时，眼前人居然向狼狈是他伸出了手。

能这么牵着，已经是，做梦一样的事情了。

方景慢慢笑起来，眼中满是释然，“我无父无母，漂泊江湖，不知来处，但已知归宿。外面那些白骨就是我的下场。或许死在门派纷争，或许绝命于江湖仇杀，或许掩埋在走镖路上的沙尘暴、暴风雪里……

能为你去死，我尤为情愿。我不知道，我会跟他们一样死于无人知道的角落，还是有幸有人收骨，如果有人收骨……”

“别说这些傻话，你会活得好好的!”这人才险些死过一回，又来说这些，文辞不想听他说下去了。

“瓷瓷，让我说完，”方景认真地，甚至哀求似的看着她，“如果有幸有人收骨，我希望你能满足我一个不情之请。我想，葬在你家附近。不必太近，在一个能望见你家灯火的山坡上就行。我的魂灵守着你，才安心。”

他平时不太会说这种话。

抱怨没有任何用，只会让亲者担心他，仇者笑话他，所以他虽然早早认定了自己的归宿，但并没有说过。

毕竟武林中人，难得善终，大抵都是这个结局。

但今天可能是受了伤，让他有些疲惫，露出了硬壳中柔软的一部分。

在劫后余生的这一刹那，他只想把自己的心掏给文辞看。

瓷瓷，就算我因此死了，也不必难过，这是我最喜欢的一种结局。

文辞的牙关都颤抖起来，“你想埋就埋了?我才不同意！要是有人带着你的尸骨来见我，我就把你的骨头丢到南海之滨、雪山之巅、大漠深处，才不许你离我这么近!生的时候要我自责痛苦，死了也不要我安宁!魂灵能守护什么?就算有人欺负我，你还能活过来不成?”

方景摇了摇她的手，他知道对方是在说气话，就像是哄孩子般哄道：“若有魂灵，我就当鬼兵，帮你打所有欺负你的人。”

文辞扬起下巴，咬着嘴唇拼命忍泪，，稳了稳气息才道：“谁能欺负得了我?你看着吧!我会嫁个好夫婿，儿孙满堂，到时候带着孙子孙女去祭拜你。”

噗嗤，方景直接笑出了声。

他明白，文辞是想用这话激他。

方景笑得开怀，像是在看任性闹事的小孩，“瓷瓷，如果你能得遇良人，幸福一生，这是我最想看到的。我也会祝福你的。”

文辞眼泪一下子止住了。

她突然明白了，明白了为何方景要和她疏远，为何两人亲昵时，明明想接近，最后又克制。

在马车上，她都觉得两人就差捅破那层窗户纸了，但方景没有挑明。

他说他会祝福。

他从一开始，就没有觉得他能和自己走到最后。他觉得他只是一个守护者的位置，所以才……

他不喜欢吗？他喜欢的。

无论是船舱里的夺门而逃，还是马车上的暗暗羞涩，亦或是杀阵里的生死相护。

方景的反应都表明了，他也喜欢她。

方景也喜欢文辞，正如文辞喜欢方景，或者，比这更胜一筹。

只是，身份地位、男女大防、生活环境，这一切的一切，给他上了厚厚的枷锁。

或许他身边的所有人，镖局的所有人，文家的下人，甚至文辞的父亲都是这么觉得的。

所以，他或许根本没有想过，跟自己的未来。

他只是把自己放在了一个牺牲者的位置上，想着如果能够牺牲自己，换来文辞的幸福，这就够了。

文辞心神俱颤，忽然抱住了方景。

如果没有人给你这样的信心，甚至你自己都没有信心的话，就由我给你这样的信心吧。

文辞坚定道：“我不想要你的祝福，有本事，你就自己给我幸福。”

这话说完，她突然觉得手下触感不对。

嗯……方景没有这么宽厚的肩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