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天空还灰蒙蒙的，太阳隐没在地平线下。城外尘土飞扬，骏马嘶鸣，行人已整装待发，在城门口送别。

大道贯通南北，少年各奔东西。

徐轩竹折下柳条相送，又当场作诗一首，赠予方景和文辞。文辞也赋诗回赠。

高小圆和林千星平日里叽叽喳喳，眼下也不复往日活泼。一路生死相伴，虽然时日短暂，但已经在他们心里留下深深的印记了。

“做什么都一个个愁眉苦脸的?”文辞拿着剑柄一个个戳过去，又送上了赠别礼物，“若想来时，跟着镖队商队，不多时就过来了。我们去江南祭祖，也会去看你们的。”

林千星最后决定和徐轩竹等人一起走，到了京都直接进镖局，在陆仁山手下再历练一段时间。

也就是说，这一行人中，于宏兄妹留在土营子，徐轩竹三人去京师，文辞方景和家人去雁关。

方景抱着刀，送他们流行曲词中的一句，“聚散有时，若有心，天涯咫尺终得见；若无心，咫尺天涯不相逢。”

只要心里牵挂着彼此，最后一定还能相逢的。

高小圆气呼呼地一把将文辞抱进怀里，在她耳边告状道：“他倒好，还能和你在一处，就不管我们的死活，还说我们无心!只怕因缘巧合，人远天涯近呢！”

“哦?方景这么可恶吗？那你也跟我回雁关好了!”文辞掐了掐小姑娘的腰。

高小圆眼睛滴溜溜的转，“啊，这个嘛，还可以再议，再议……”

文辞好笑地摸了摸她的包包头。这丫头一路上风餐露宿，一身软肉都更结实了些，但还是浑身药草香气，让人不由心静。

高小圆第一次出来，就离家这么久，是该回家看看了，文辞也就开开玩笑。

“我会想你的!”高小圆不舍的和她抱了又抱，才放开她。

林千星也给了方景一个熊抱，“师父!傅母!就算你们在朔北交到了新朋友，或者找了新徒弟，也不能忘记我们啊!”

方景给了他一个武林中人的结实拥抱，“知道了!一起生死与共过，就是一辈子的好朋友了!要是你们谁不小心死了，我会替你们报仇的!”

几人都是嫌弃道：“去去去!会不会说点儿好听的!”

“土营子离雁关不远，等我们安顿下来，就去看你们。”于扬则是道。

两人已经失去了亲人，方景和文辞这一行人，虽然相处短暂，却也算他们难得的亲友了。

众人举起酒杯，共唱别歌，“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踏歌饮酒，祭过路神，再不舍，少年们也须各自上路，奔赴自己的前程了。

只是这一次，不知何日重聚首。

“我们也走吧。”一直目送所有人消失在道路尽头，文辞才转身上马，对燕天雄道。

“你怎么还没走?”燕天雄则是盯着方景冷哼。

这么多天相处下来，方景已经习惯燕天雄看自己不顺眼了，随口道：“我既然接了这趟镖，自然得送雇主到目的地。说好了送到雁关，我就得确保她无恙抵达。”

这话燕天雄也无法反驳，这是镖队的职业素养，他只好冷着个脸到队伍前面了。

“别管他，他就是一时不知道怎么和你相处。”文辞虽然和这位大哥不太熟，也能猜到他们的想法。

既然两人都这般亲密了，肯定要谈论别的事情，家里人这样，也是给方景施压，让他不至于轻视了文辞。

“我可没这么说!”燕天雄的声音从前面远远传来，“虽说文辞不在意，你一习武之人，要是打不过我，可过不了我和我父亲这关。等你打服我，再来说别的。”

方景虽略稳重些，可也是一少年，闻言眼中也是升起了战意，“怕你不成?我这桂溪刀，也不是浪得虚名的!”

文辞扶额，妥协道：“行吧打打打!就知道打打杀杀的，难道我父亲当时也是靠武力娶了我母亲吗？你们打吧，我回家要好好睡一觉!还要好好吃一顿!”

一路上发生各种事情还不觉得，此时快要到雁关了，文辞反而有些紧张起来。

大概是一种近乡情更怯的情绪吧。

“朔北也算是你的故乡了吧，”文辞开始和方景没话找话说，“这么想来，我们能在江南相遇，也算是缘分了。”

方景也很感慨，“是这样，还真是巧。”

“还真是巧——”燕天雄在前面鹦鹉学舌，阴阳怪气道。

“就你耳朵尖是吧?”文辞举剑要戳他，燕天雄一打马，又跑到前面去了。

“怎么跟个孩子似的?”文辞哭笑不得。

燕天雄可是已经二十多岁了，孩子都有了，怎么还这么不稳重?舅舅给自己去信的时候，可是对自己的儿子相当满意。

那时候文辞可不知道他是这种性子。

后来燕天雄因公务去过南方一次，文辞也见过一面，那时候好像还很稳重啊！怎么越活越回去了?

方景倒是大概能理解这种心情，大抵从未预料到文辞这一路上就和自己这般亲昵，不爽罢了。

“我会让他试试我的刀的。”方景眼露笑意。

他的桂溪刀，可是一直被人调侃“跪膝刀”的。

朔北大概算是文辞素未谋面的精神故乡了。母亲在这里成长，父母在这里相识相爱，文辞所学习的武功，也是朔北代代传承。

可以说，她性格中坚韧的部分，很大一部分都是来自于朔北。

日夜兼程，行了三日，终于看到了雁关的城门。

“小妹，前面就是雁关郡了。”燕天雄和她介绍道。

雁关雁关，就是一处关隘。从京都而来一路都是平原，多森林，而过了雁关，就上了高原，是狼族盘踞的茫茫草原。

雁关正是草原和森林、平原和草原的分界线。三道山脉在此处交汇，各族人在此贸易，使得雁关成为朔北北部最热闹的一座城池。

群山环抱之中，一座山城映入眼帘。城门口有着“山河无恙”的字样，是本朝太/宗皇帝亲题的。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在和狼族冲突最激烈的那些年，太/宗毅然将都城挪至朔北，那之后，大周屡战屡胜，却敌三百余里。

虽然现在都城已不在此处，雁关人民却还以之为傲。

入城也须排队，不过燕家掌握着雁关的城防，众人也就打了个招呼，直接进去了。

“祖父祖母早听说你要来，一直没等到，估计都着急了。我已着人通报，咱们快过去吧。”为表尊重，燕天雄进了城也是下马步行，此时对文辞道。

“大哥，我看母亲的手记，说是在草原上骑射，可是咱们家，居然是在城里的吗？”文辞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城池虽然很有肃杀之气，可草原还在很远的地方吧。

难道外祖家搬家了?

燕天雄沉声道：“你怕是也听说了朔北情形，现在边境和狼族摩擦不断，住在草原上已经不安全了。三个月前，我们就将草原上的游牧人都收拢了回来。”

“局势竟然严肃至此了吗？”文辞倒吸一口冷气。

中原王朝是一直和狼族有摩擦的。

狼族身居草原，水草肥美，但是冬季常常会有饥荒，就会南下劫掠。而中原王朝鼎盛时，也会扩张边境，教训周围不安分的部落。

大周在太宗时国力最鼎盛，雁关往前二三百里，狼族都不敢来放牧。之后草原渐渐被侵吞，现在居然连草原都让出来了。

“狼族新上任的王，一直很喜欢中原文化，之前也派使者到我大周学习。我们以为他们要臣服，谁知只是狼子野心。最近大军压境到倒不至于，只是总有小队骑兵劫掠，过处人畜不留。我看他们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又觊觎起了朔北。”

燕天雄也是在前线和狼族死磕多年的，提起来也是牙痒痒。

“坝上七县如何?”方景问道。朔北地区管高原上叫坝上，平原叫坝下，上下高原叫上坝下坝。雁关郡十四个县，七个在坝上，七个在坝下，主城则是在坝下的。

“坝上已经有两个县被胡人占去了，我就是从里面迁出来的。”燕天雄身后的一个青年恨恨道。

现在还是小打小闹，只是平民相对于狼族骑兵来说，简直就是一边倒的碾压。为了防止无谓的伤亡，坝上七县都已经坚壁清野，里面除了军队，只剩下不愿意离开的人了。

“战事要起了，现在还好一点，毕竟要雁关来贸易。到了冬天，可能狼族就要南下了，”燕天雄叹气，“你们来的不是时候。”

“说不定来的正是时候呢！母亲曾经守城立功，得封百户，我也能为咱们燕家挣功劳!”文辞意气风发道。

一家人，正是因为到了危难之际，才更要在一起啊！

文辞可不认为江南那些想侵吞家产的亲戚是自己的亲人，她的心一直是和朔北这些亲人在一起的。父母不在，外祖家就是她最亲近的人了。

正是战事要起，她才更应该来，她也要为燕家出一份力。

燕天雄哈哈大笑，拍了拍她的肩，“好!是我燕家的女儿该说的话!你才刚来，不说这些了，走走走，回家!”

回家，文辞心中一暖。

朔北，这里才是她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