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娘的花圃离鹤鸣沟只有几步路,从安平寨的侧口而下,离玄湖不远。
寻思方向,大概就是她昨天待过的位置。
好在那时候她已经摸索着走出,所以第二次去并不觉得陌生。
忆起头天窜出来的那几个小流氓,妙予心里还有些后怕。
只不过今天路上的人多了不少,大伙都在驻足闲聊,还有旁的田野中劳作的婶子。她细细观察,加紧步伐。
害怕再次误了时辰,她今日提前了一柱香的时间出门。
一身碧色织裙,简单缎带束发,柳条似的小腰,细腻如荷,干净利索。
去往沈大娘的家需要穿过鹤鸣沟,沿路有几处青苔,雨后湿滑。她小心仔细背了竹篓前行,捡了一根竹竿撑手,走得久,囊袋里备了水,静静揭开仰头饮去。
姑娘肤白,不比风吹日晒的山民。即便逃散一年也没减分毫,耳边两束发丝,月牙般垂顺,关内打扮,一看就不是当地人。
仔仔细细寻路,很快从小桥走过,俯身鱼儿就在桥底。收紧竹篓带子,没有负重倒显轻松,走得更快了些。没过多久就望见一处花圃,传说中的百梅争相绽放,仰头鼻尖轻嗅,呼吸一阵淡淡的香。
百梅只有淮岭北地才有,其他地方并不多见。比起普通的梅花更香一些,却不酿鼻,花期长,清新脱俗。
不想耽误时间,三步并做两步上前,踏上石台,感受花香怡然。
走到花圃门口,妙予垫脚打量。许是她的举止引来里头居住的主人,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站在园内冷静打量。忆起晨起时祖母的交代,轻轻拉开门栓,话不多说迎她进来。她是沈大娘的外孙女,早就知道她要来,守候多时,帮忙打点一切。
这小家伙可有意思,年纪不大却老成持重。也不笑也不闹,轻车熟路示意园内的百梅,让她凭着数目,随便摘就是。
沈大娘出去了,园子里只有她的小孙女。虽然只是个孩子,却有大家风范。回头还给她倒了一杯茶,淡雅怡人的香气。妙予伸手捧过,笑着言谢。待饮去一些,找准方法去了花圃,不知不觉摘了满满一背篓,直到收获今日的量,方才停歇。
没备太多,算准负荷,以及摊子里的呈放额度。
一切完成,小孙女没留她。坐在竹板上看书,神情专注一丝不苟,让人瞧着觉得有意思。
柔声跟她聊了两句,得知她父母也在镇上做生意,小女孩一个人留在园内等候,看上去挺懂事的孩子。眼看时间匆匆,姑娘不能多待,俯身辞别。小家伙冲她招招手,让她小心外头的路。
的确,从花圃出来路就不太好走,陡坡全是石子。一个不及就能摔倒,幸好她还有竹竿,慢慢走不会太困难。
绵长小路,弯弯绕绕,天地间唯有湖光山色。静谧安宁,置身其中分外别致。
她没有太多机会入山林,如今得见,免不得多瞧了几眼。
园外不远处是玄湖,湖边长鹤展翅,生机盎然。高枝树干下,几名男子立在院外议事。抬眼能看到花圃的方向。见她走来,兀地停顿。
一个小小娇娇的女子,肤白秀美,背着竹篓装满百梅。手里握了竹竿,看样子似在赶路。
对于视线中突然蹿出来的姑娘,本还想说话的男子忽地顿住。回头打量为首的男人,黑色束衫,侧脸棱角如刀刻,同样望向不远处。意味不明,看不出喜怒。
正是聂炎和他的手下。
青衫男子狐疑顿了顿,一副书生相。内里相当聪明的人,狐狸似的。儒雅得体,与这里的男人似乎形成鲜明对比。
眼中浮起笑,拱手。
“将军这伤,看来养得正是时候。”
看着妙予来时的方向,不紧不慢意味深长,像是揶揄。
胆子倒不小。听他这么说,旁边男子也看了过去,相比而言更显激动。
“哟,哪儿来的俊俏小妞,从前怎么没见过。”
男人嘛,看到漂亮姑娘总免不得止步。
他们私下没避讳,本就在山中私宅,又不是大营,用不着讲规矩。何况相识多年,尤其这位激动的汉子。
聂炎没说话,收回目光把玩手中短刀。
“西野那头怎么说?”
在聊正事,关乎近日伺机而动的敌军。
提起这个,汉子敛神正色。
“拓跋展频频搞小动作,我担心南河一役,他会与徐广联手。”
挑眉,对于这样的动静,男人似乎早有谋算。
“下月西行,趁机活动活动。”
“老大还是想出手?”
转首,汉子收紧语气。
聂炎没看他,压低语声将短刀射向树干,入木三分。
“不趁这个时候磨掉他的锐气,以后会更麻烦。”
只用了几成力,短刀便牢牢插入树干。
“那他们联手怎么办?”
见二人默住,身旁之人不解。
此一语,笑眯眯的书生很快会意,和颜悦色发表意见。
“依小生看倒不会,徐广未必看得上拓跋展,将军不也这么认为吗?”
望向聂炎,男人已经起身。
“去准备,择日启程。”
认同书生之言,话不多说,汉子听罢,颔首了然。
“林升明白。”
对方名叫林升,是聂炎多年的手下兼朋友,包括旁边的儒雅书生。这趟西野之战,不少将士受了伤。包括大将军,不过他好像并不当回事,只是不得不停下来养养。
如今各方群雄虎视眈眈,天下乱。为了下场战役的对抗,他身体暂时还不能出大的纰漏。
语毕一阵寂静,直到不远处的小丫头已经走了过来。书生眼尖,会意这气氛,下意识拉了拉呆愣的林升,示意他往内院去。留下男人,立在湖边打量妙予行来的步伐。
没想到这么快又遇上,原以为昨日一别,这丫头应该不会贸然再出来乱窜。
可看她小模样,不仅不惧,还挺忙的样子。
目光沉沉锁住那一抹小身影,娇小玲珑如鹤鸣沟乖巧的兔儿,一双眼睛仔仔细细盯着脚下的杂草路。竹竿撑起抬首,一个不及,触上他的眼,霎时愣住。
她也没想到会撞上他,才将不过一天。晨起时间不久,对方倒也起得早。
两人对视,林升被书生一把拽入屋中。
四周静,只有田间鸟语。姑娘心里头翻来覆去,但已相见,免不得客套几句。抬手拭去额角汗珠,定定瞧,半饷后露了笑。
“怎的又遇上将军。”
既然如此,唯有张口寒暄。
盯着她的举动,视线扫了眼背后竹篓。
“打算去哪?”
仍旧那副语调,妙予眨眨眼,领会意思,很快勾唇说道。
“晨起有时间,便寻思采一些百梅,回头到方乐街试试生意。”
“生意?”
他似乎不明,姑娘被问得一怔,随后柔声解释。
“我与李叔一起经营山下一处馒头摊,见百梅盛开,便一同带下山贩卖。”
说罢,男人没反应,只在她搁下竹篓时,淡淡一个字。
“嗯。”
又是一场莫名的气氛,一来二去,两两相望。她又不呆,总不能就这么干杵着。更何况昨日此人见义勇为,她不是没心肝,如何能怠慢了去。
眼看这情景,大概猜想对方跟她一样腹中空空。忆起兜里现做的糕点,伸手进去,悄然寻找。
片刻后掏出一包食物,香喷喷。
姑娘家绵绵的音调,听上去悦耳极。
“将军吃过早点了吗?”
听她这样问,男人少有的一滞。妙予凝神细瞧,话不多说将包里的食物递了过去。
不护食的性子,否则也不会那般得人心。
“若将军不嫌弃,小女这里还有些糯米糕,本打算给三婶,余一些,将军要不要试试。”
下一刻顺势呈上,人畜无害的小脸儿,乖巧得很。
见过两次也算认识,聂炎淡定看,倒没拒绝,大方接过。
“有劳姑娘美意。”
言语礼貌,她笑笑微摇头。
“将军不客气。”
掂着手中的糕点,是他往日不怎么吃的甜食。女人家爱吃的玩意儿,也不知他为何鬼使神差接了过来,扫了眼份量,应该还有多。
看了看内屋鸦雀无声的动静,知道那两个小子早已躲开,男人没移开眼,只问。
“一起?”
“嗯?”
“还有时间,不歇一刻?”
突如其来的邀请,妙予挺意外。惊奇之余不禁环顾四周,她没有跟陌生男子吃东西的习惯,免不得拒,虽然对方是大将军。
思索一阵,微笑表示会意。
“哦哦,不了将军,李叔还在镇上等着,回头耽搁,他会担心。”
指指那头,她的确有事。
视线里都是那小娇人儿的身影,好在聂炎也没难为她,望了望手中食物。
“好吧,随你。”
看来糯米糕并不在他的反感范围,丫头兀自认定。心思玲珑,得了指令,默默朝前走了两步。
回头,许是因为这人救过她,且看着不难相处。她便大起胆子,复又说道。
“若将军喜欢,可以多来摊里瞧瞧。”
不自觉开始推销起自己的买卖,话音落果真视线再次触碰,她有些不自在。知道这个时候话太多也不好,便俯身拾起竹竿。
大概对方打算进食,她又不能多待,更不好再说些别的,遂礼节性告辞。
“那您慢吃,小女先行一步。”
撑住脚下凹凸不平的地势,回首,再不多言。
聂炎扬眉看她的反应,淡定。
“嗯。”
一阵风刮过,吹起姑娘小捋发丝。如水柔娇的小身板儿,简单告辞后再没吭声,头也不回转身离开了玄湖。
她行得慢,毕竟路也不好走,能多提前一刻也好。手里的糯米糕还有些余温,看出是这丫头晨起现做,沉默观察,男人拿起尝了口。
风吹无声,萦绕许久。
他虽不喜,但也没浪费,三两下解决。
而一直在院内目观这一切的两名男子对视一眼,看半天,竟破天荒都没说话。书生拽住汉子林升,眼神暗示,不许他窜出去胡乱搅局。
这算怎么一回事。
他们熟知的大将军,可是向来沉默寡言,怎的莫名跟这山林而来的小丫头搭上。难道真是男儿本性?不应该啊,倒是那小妮子,何方神圣。看着面生,绝不像安平寨的人。
林升深思,纳闷之后不由得抓了抓脑袋。倒是书生会意含笑,一脸的高深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