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过了一炷香,细碎的脚步传入殿内,众人回头,杨柏邑身着浅蓝的的绒袍入殿,“参见王上。”
“杨世子请起。”
杨柏邑起身扫过殿中的众人,笑意盈盈的道:“王上这是在审王女暗害一案吗?不知有什么能帮的上忙的?”
陶嬅在一旁不动声色的观察,见他举止坦然并无半分慌乱之色,不知是伪装的过于高超,还是事不关己真能如此坦然。
陶正雍眯着眼睛,沉冷的声音缓缓响起:“世子能帮上忙再好不过了,正巧现在有一事想问世子。”
“哦?不知何事?”
陶正雍看了眼陶嬅,陶嬅得到示意缓步走到杨柏邑面前,淡漠的脸上难得一见的笑意,杨柏邑仿佛看到她眼中潺潺的波纹,“杨世子,这个残缺的信可是你拿给王女的?”
杨柏邑回神,看着她手中的残信面色一愣,这反应落在陶嬅眼中让她嘴上笑意更深。
然而不过一瞬,杨柏邑轻笑一声,“啊,长公主殿下说这封信吗?的确是我拿给王女的。”
杨柏邑笑盈盈的看着她,“那日在大馆门口见有人徘徊,看那人穿着打扮倒向是蒙甸人士,我好心上前一问,那人只说有重要的信要转交王女,我只以为是王子传信的侍从,便好心将信转交给了王女。”
“此事大馆门外守卫皆是见证,王上不信自可派人询问。”
杨柏邑惊讶道:“怎么?难道那人不是王子的侍从吗?”
一旁的布布奇开口:“我的人皆宿在大馆广季苑内,根本没在城外留传信之人,自然不会是了。”
那么这就说明,王城之中出现了一个陌生的蒙甸人。
陶嬅的笑僵在脸上,杨柏邑噙着笑看着他,仿佛在说你以为这样就能拉我下水吗?
现下不仅没有将他拉下水,甚至说明王女暗害一事直接原因就是因为陶如是的疏忽,此举竟成了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启禀王上,臣也欲向王上禀告一事。”杨柏邑身旁的顾昭冷声开口。
陶正雍瞟向他,问:“哦?顾统领想说什么?”
“臣在城中巡逻也发现了一名陌生的蒙甸人,想来和杨世子见到的是同一人,因为节使随行之人都安排在大馆,那人游走街上实在可疑,便派人抓起来了。”
顾昭言此看了一眼一旁的布布奇,眼神冷峻,“因为怕错抓了王子的人,臣请了王子前去辨认,王子只说是他的人,将此人带走了。”
这话,不动声色便将熊拓的出现转圜,由此一来,便牵扯不到陶如是了。
布布奇听言想开口辩驳,但是又无从说起,他去大狱带走熊拓一事很多人都知道,根本无法隐瞒,此事只能认下。“原来顾统领说的是那人,那人是我蒙甸司法,受祭司之令前来询问进献布布雅一事。”
“因为近日返程,不想麻烦六殿下再做安排,臣就将他安排在城中客栈了。想来临走送信给我,那日我不在府上,让杨世子代为转交了。”
杨柏邑极似玩味的看向布布奇,布布奇触上他的目光,只见他眼含笑意,想是对他的这番说辞极为满意。
布布奇身下的手蜷缩在一起,骨骼分明。
此事算是圆住了,他生怕会再追问下去,话题又转向周乾,“王上,不管怎么说,布布雅死在周乾夜宿济庙的路上,这都是不争的事实,此事也必与他有关啊!”
“王子以为你妹妹是天仙不成,是个男人就会看上她?”周坤在一旁嘲讽,想到自己的儿子现今躺在床上未醒,他就一阵心痛,出声质问:“不说此事是否为真,王子一番猜测便暗自下手将我儿打成重伤,此事无从辩解吧。”
布布奇耸了耸肩,说出的话足足可以气死在场的周坤:“不过是小小的教训,不说你儿子现在重伤,就算他死了为布布雅偿命也是理所当然。”
不等周坤反驳,他再一次开口,说出的话连陶正雍的脸色也冷了下来,“王上,不日臣等便要返程,如若此事在此之前没有个结果,那么蒙甸便要考虑忠诚大商是不是正确的选择了,毕竟现在大商的能力确实很让人质疑。”
“放肆!”
陶正雍威严冷厚的声音一出,整个旭政殿内都充斥着压迫气息,陶正雍的脸色难看至极,他想不到布布奇居然会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偏偏布布奇一脸有恃无恐,“王上请仔细斟酌,臣先告退。”
说罢,他居然在众人的目光下离开了旭政殿。
“王上,你看看此人,如此的不尊,这样的人若是继承蒙甸,难保不会和滦州沆瀣一气,于我大商是大大的不利啊!”周坤对于布布奇之前的好印象因为周乾已经化无乌有,如今更是看不惯了。
此话一言,陶正雍凌冽的目光恨不得穿透了他,周坤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杨柏邑还在这里,那他刚刚此言分明就是针对滦州的,说罢垂着头不敢去看他的目光。
杨柏邑微笑着,不仅没有羞怒,脸上只挂着淡淡的笑意。可陶嬅分明觉得,他虽笑着却没有半分温度。
不过周坤此言也并非没有道理,只因为一个女人便和王上翻了脸,日后王上若是讨要献奉,他若不高兴还不得兵临城下,如此不安定的炸药放在这里,难保那有一天会向谁点燃。
陶正雍心下沉思,此事确实不能拖了,许久他沉声道:“周乾因为此事颇受连累,封职大夫,令其安心养病。至于王女一案,不必再查,孤心中自有定夺。”
“王上……”
“此事就此作罢,让周乾安心养病。”陶正雍深深的看了眼周坤,周坤无奈只能谢恩。
心中虽是不忿,王上的意思算是无关周乾了,只是大夫一职,虽只是个末级职称,但是用一身的伤病换来的职位,传出去岂不是朝中笑柄?
自己的儿子虽蠢笨些,但也是个自傲的人,他原想堂堂正正的考取功名,如今这样的换来的职位只比杀了他还难受。
周坤一阵苦笑。
众人散了,陶嬅走至顾昭面前,“谢谢你。”
这句话,像春柳拂过水面带着淡淡波澜,陶嬅第一次放下她的身份,放下她的凌视,以一个常人的身份,姐姐的身份跟他说话。
这句发自真心的,谢谢他维护了她。
顾昭沉沉的立在那里,瞳孔间映射的是眼前这个褪去一切的人,她似乎感到无力,没有了以往令人压迫的气势,放下了她的身份和骄傲。
这一刻她还是她,他好像第一次见到她,她的样子让人觉得心疼,他甚至生出了想要帮他的念头。
话声出口,他却怎么也说不出来,转而变成:“长公主殿下还是想想如何救得了六殿下,今日旭政殿不过白忙一场。”他抿着唇,这一刻他原本该告退的,但是他不想走。
就这样,带着微微厉风,两人的衣摆随风碰撞在一起,陶嬅侧头看着远处,顾昭的目光落在她的脸庞上,直到陶嬅迈步离开,顾昭就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许久,许久……
杨柏邑远远站着看着两人嗤笑一声,不屑的看了一眼冷风中的顾昭,脚步却随着陶嬅走去的方向而行。
前脚陶嬅刚进阳华殿,不多久便听到有人传杨世子求见。
陶嬅今日在旭政殿边忙活一场,不仅没有拉下他,反而差点砸了自己的脚,心中正是不忿,自然也不想在此刻见到他,正欲开口让人打发走,不想杨柏邑的身影已然很近内殿。
陶嬅见他如此不知礼法,怒急:“世子礼法非懂,也堪得是滦州世子吗?”
此话便是质疑滦州为人礼教之风,治国处事之道。
谁知杨柏邑听此不仅不恼,甚至探头四处打量起来,这是他第一次进女子的闺阁,果然舒心暖意,通体简洁大方,内殿与寝室不过屏风之隔。
内室相较外殿颇为温馨舒怡,中央摆着暖意增烧的炭笼,一旁立着一个卧榻,旁边还有一个小案几,上面满满放了几册书,甚至还有一个茶桌,看起来好不惬意。
“看来长公主殿下的生活过得真是好不惬意啊!”杨柏邑伸手抚上桌台上的小摆件,眼里只觉得讽刺。
若是她长大,她的生活也该是如这位尊贵的长公主殿下一般,被捧在手心里,甚至比她还要的尊贵。
陶嬅实在不想多与他废话,蹙着眉道:“不知杨世子有何要事,若是没什么事……”
还未说完,便被杨柏邑打断,“长公主慌什么,今日在旭政殿想必格外惊喜吧,以为那封残信便能拖我下水。”
杨柏邑放下手中器皿转头看向她,“不过那位小侍女应该也说了信上写了什么吧,那也是王女出城的理由啊,长公主殿下今日在殿上怎么忘了告诉王上了。”
他可惜的摇头,如此便错过一场好戏了。
陶嬅眯着眼睛,他怎么会知道信上的内容,难不成……
“那信自然不是我写的,是熊拓帮我写的。”杨柏邑挑了挑眉,沉思道:“想来长公主会问他为何要帮我写,是吗?”
陶嬅抿着唇,算是默认了。
杨柏邑叹了口气,“长公主想问的实在太多了,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杨柏邑身出手指敲着下颌,点头道:“我也回来了长公主不少问题,不知长公主殿下能否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
“长公主不听我言,居然还想挽回现今的局势吗?未免太天真了。”
他摇头,语气显得颇为无奈,“长公主殿下想要的未免太多了吧。”
陶嬅闻此身体一震,许久未出声。
杨柏邑回过头,眼中笑意更甚,他缓步走到她的面前,轻声道:“长公主殿下如此有能耐,解了困境既然救出了弟弟,那么长公主是全身而退,还是想深陷其中?”
陶嬅抬眸,眼中的厉色对他来说根本毫无震慑力,杨柏邑耸耸肩,只道:“同长公主开个玩笑而已,不过马上要返程了,长公主真的不随我同回滦州吗?”
“那可真是可惜了,下次再见希望还能是如此高贵尊崇的长公主殿下。”
说罢,杨柏邑微微颔首便走了出去,只留下木色的陶嬅跌坐在高榻上,他那句的意思是她理解的那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