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悦绫并未说话，只是对林岚回以微笑。

林岚目光微怔，瞬息间恢复如常，她伸手端起一杯红酒递到陆悦绫手中。

“上一次，我们在酒店遇见时，我就觉得你看起来有些面熟，后来回家后终于想起来了……悦悦，你是之前一直跟在方修璟身后的那个小姑娘吧？”

陆悦绫大方接过林岚手中的酒杯，待林岚再端起另外一杯后，两个酒杯就这个弥漫着舒缓音乐的宴会厅中，轻轻一碰，发出“铛——”的脆响。

陆悦绫仰头轻抿了一口，微笑道：“林岚姐，您的记忆力真好。”

“时间过得真快，之前跟方修璟说一句话就会红透耳朵的小姑娘，都已经成为了站在他身边的人。”

林岚掩嘴轻笑，眼底的笑意又带着几分落寞，不过情绪稍纵即逝，陆悦绫甚至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不过，你还真要感谢我，在M国的时候，我可是为他挡了多少花花草草，要不然可能还未等他回国，早不知被哪个女人拐走了呢！当初我们实验室的老板还开玩笑说，我才是这个世界上与他最般配的。当时他想要结婚的时候，第一个就询问了我，可惜当时我一心都在事业上，总觉得时间还很多，没想到当我回过神时，他身边已经有了你。”

“那天在酒店看到了，我真的觉得你们挺般配的。”

林岚笑意浮在唇角，却未到心底，她妩媚的眉眼低垂，看似随意将手中的酒杯晃了晃，忽而挑眉，“悦悦，你喜欢他什么？”

“我跟他认识的时间太长了，如果你当真要问我喜欢他什么？当下，我或许不能一语概括，但是他的沉稳、认真、坚持、努力向上，好的、坏的都一点一滴渗透进了我的整个青春，是无法剥离开来，也正因为他，才有幸组成了我一整个美好的时光。”

陆悦绫说着，扭过头目光落在不远处与逸林总裁侃侃而谈的方修璟。

但是她眼底的光在林岚看不到的地方，一寸一寸黯淡。

以前的他再好，或许只是因为，恰好陆悦绫情窦初开时，恰好方修璟莫名闯入，含羞的少女，看到忧郁且优秀的少年，在青春疼痛文学的烘托下，让少女有一种对少年过往极度好奇，而这份本就错位的冲动本应该于他去M国之时戛然而止。

但老天爷总是这么的爱捉弄人，偏偏要让她在一年前知道了他相亲的消息。

然后她去了。

然后他回应了。

这一切听起来就是“王子和公主兜兜转转，最后幸福美满地生活在一起”的美满结局。

可这世上的怎么有如此完满的事。

因为他的冷漠，将她爱意消磨殆尽。

而于他，这一切本就是一场利益交易，舍了便舍了，无关痛痒。

所以他们真正的结局是，从此分道扬镳，老死不相往来。

当然这些话，陆悦绫并不会向林岚吐露，她今晚唯一的任务就是在这场宴会上扮演好“方太太”，仅此而已。

林岚应是没有想到陆悦绫会这么回答，她垂在身侧的手指慢慢握拳，面上依旧维持着淡淡的笑意，“你知道，他跟我们公司签约的前提，是要接下来的三年，与我们合作在M国成立煜城的分部，那边因为是做一些保密研究，所以他将至少要在M国待三年，并且不能跟你见面，而他会跟我一直呆在一起。”

陆悦绫早在之前机场候机的时候，就不小心偷听到了方修璟和李瑾东的对话，对此她并未表现出半点意外，“嗯，知道。”

林岚倒是对陆悦绫的态度产生了几分好奇，“所以，你能接受吗？”

“林岚姐，这事我们家庭内部的安排，我并没有告知您的义务。”

“嗯，也对。那我们再碰一下吧，我祝你们能够长长久久。”

陆悦绫甚至从林岚最后一句话中听到了讽刺，可她已然并不在意，现在她并不想再继续跟林岚聊下去，匆匆与林岚碰过杯后，颔首离开。

只想随处走走，陆悦绫一不小心来到了宴会厅旁的花园中。

远离了觥筹交错的喧嚣，此处安谧而恬静，只有三三俩俩的蟋蟀在草丛中窃窃私语。

望着天上璀璨的星河，陆悦绫才想起，现在已经快要六月了，去年的六月她还沉浸在新婚的喜悦之中在家傻傻计划着两人第一次的旅行，可是后来方修璟以工作忙，将旅行计划一拖再拖，那时候的陆悦绫会宽慰自己，他工作忙，或许过段时间空闲了就会给她补上的。

有些事情，很早就已经初露端倪，只是幸福的人儿哪里又能看得到这些，对未来的憧憬早已蒙蔽了她的双眼，那时的她一直都住在自己为自己营造的梦境之中。

现在跳脱出梦境，陆悦绫回想起当初愚笨的自己，都不由地觉得好笑。

*

整个行业论坛完美落幕。

方修璟并未跟陆悦绫一道会C市，接下来，他还需要再在S市停留几天。

这一年多以来，方修璟心心念念的投资合同，马上就要落笔成交。

陆悦绫离开的那日，他难得腾出时间，亲自开车送她去机场。

车子启动后，两人或许都觉得一场别扭，一路上都目视前方，保持着沉默。

眼看着机场的引路牌已经出现在眼前，【城南机场T1航站楼出发，1km】，两人不约而同开口——

“你……”

“我……”

陆悦绫将头偏向一边，看在身侧飞速倒退的景色，好似看到两人过去一年兵荒马乱的光景，轻声笑道：“你先说吧。”

方修璟摇摇头，“我知道跟我在一起这么久，你总是以我为先，心里肯定有很多的委屈，这回你就当是我微不足道的补偿，你先说吧。”

对于方修璟莫名的温柔，陆悦绫当下脑子里闪过一句不是特别恰当的形容——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冒出这个念头后，她兀自发笑，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我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只是想跟你郑重的说一声，再见。”

方修璟或是早已猜到了她想说的话，面上并未表现出丝毫的惊诧之色，只是温和的点点头，淡然一笑。

这一刻，方修璟和煦笑容，与陆悦绫记忆中那个努力奔赴梦想的少年的笑容重叠。他性格安静，看似对什么都不在乎，可是私底下却有一股狠狠的倔劲。

沉默之际，方修璟的车速渐渐减慢，最后稳稳停靠在出发楼层的候机大厅门口。

陆悦绫颔首致谢，伸手去拉车门的开关。

“等我回去，我们去把手续办了吧。”

男人低沉喑哑的声音，似是在说“一帆风顺”一样的稀松平常。

陆悦绫动作稍顿，之前，她偶尔会想象，自己听到方修璟说出离婚的时候，自己将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以为会是痛苦、难过，亦或是悲愤。但是现在这些情感均未浮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内心从未有过的平静。

好似，一件郁结心中已久的事情，终于尘埃落定后，带来的内心的轻松与畅快。

陆悦绫很快表情恢复如常，她拉开车门下了车后，从外微微躬身下来，抬眸看向方修璟，微笑道，“好，到时候你联系我吧，可以打电话，我将你的联系方式从黑名单放出来了。”

就这样，没有争吵，也没有歇斯底里，甚至连埋怨都不曾说出口，这份当初怀揣着世间所有美好的感情，在这个不算熟悉的机场，以无比轻松的口吻，就此画上了休止。

当陆悦绫到家后，将两人达成离婚的事转述给李芸芸时，李芸芸对于他们这样的处理方式表示一点都不惊讶。

李芸芸大大咧咧地枕在陆悦绫的腿上，嘴里还包着刚刚陆悦绫投喂的葡萄，含含糊糊地说道：“虽说你们俩在外人看上去，一动一静，一个外放一个内敛，实则里子都是同一类人。”

陆悦绫又剥了一颗葡萄放在李芸芸手里，随口问道：“哪类？”

李芸芸侧过身，仰视着陆悦绫带笑的眼睛，“就……把真正的自己都埋藏得很深的人。当然我不是说你不好，悦悦始终是我最最可爱的宝贝儿，但我只是会担心，如果以后你再喜欢上别人，不愿剖开自己的内心的话，可能会弄巧成拙，将你喜欢的人越推越远。”

闻言，陆悦绫挑眉俏皮地笑，“那只能说明那人并不是我的真命天子，这么容易就放弃了，他也配不上我对他的喜欢！”

“是是是，我们悦悦小仙女，哪里是他们这些凡夫俗子能够轻易染指的！反正我是不婚主义，大不了你遇不到对得人，咱们就再叫两个人一起去住养老院，刚好能凑一桌，余生也不算无聊。”

话音刚落，两个女孩在洒满阳光的客厅，相视一笑。

第二日。

同样是阳光明媚的一天，陆悦绫跟方修璟一同去了民政局，提出离婚登记申请，接下来就是三十日的冷静期，三十日后两人需一同去民政局领取离婚证，离婚才会正式生效。

提交完所有的资料，两人在民政局门口分别。

两人都不约而同，没有告别，直接转身离开。

当听到陆悦绫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方修璟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停下脚步，偷偷回头，看着她纤细的身影，渐渐湮没再人潮之中，积攒了多日的痛苦，在这一刻喷薄而出，像是一个大锤一下一下捶打着他的心，胸腔深处的疼痛压得他已经直不起身。

一股刺骨寒凉的空气，倒灌进他的肺里，游走于他身上的每一处经络，他犹如坠入冰窖，全身上下完全不受控制的瑟瑟颤抖。他强忍着周身的剧痛，一向清高矜贵的男人，在这一刻已经舍弃形象，狼狈地蹲坐在马路边，任由滚烫的泪水模糊了双眼，也毫不在意。

因为，在陆悦绫转身的那一瞬，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灯光已熄灭。

他什么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