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二十分钟后，三人到了工地的正对面。

工地大门依旧紧闭，工人们也如预料般没有离开。

他们不知道从哪里淘来的锅，用几块砖头垒了个土灶，橘黄色的火焰在砖缝间不断闪烁。

一个皮肤黝黑的工人围在锅前用剥了皮的树枝在锅里搅拌，时不时捞起素面查看，其他工人拿着一次性的纸皮饭盒排着队在锅前等着。

林芷止不住鼻头发酸，她的家境不好，早几年前读书时，她父亲也是这样在外面工地打工，一年回不来一次家，每次回来都是呆上三两天，匆匆就走。

那时候的父亲也是这样皮肤黝黑，满手斑驳，分离的时候用带着满是茧子的双手捧着她的脸，告诉她在外面不辛苦，供着自己的宝贝女儿考上大学才是他最大的幸福。

“有这时间不如去找点活干，在这守着钱能从天上掉下来？”闻启明抱臂看着工地前的工人，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地嘲笑道。

林芷没有答话，只是暗地里攥起拳头，恨不得给他一拳。

她和闻启明永远不是一路人，不论外人再多的在她面前夸耀他，他们从三观到五官都没办法同渡一艘船。

“真耽误事。”闻启明还以为两人没听见他的话，故意拔高声音。

到了工地以后，霍衍就注意到林芷一直没出声，似乎情绪低落，他故意抬起头四处看了看，又故意夸张地绕着她转了一圈，停在闻启明与林芷之间，挡住闻启明的视线，对着林芷眨了下眼睛，“姐姐，有驴，你听见驴叫了吗？”

林芷醒过神来，看了眼两人之间的过于亲近的距离，自动往后退了一步，又看见霍衍刻意地眨眼，一瞬间明白过味来，点点头配合道：“好像是听到了。”

霍衍克制住想要将林芷拉回来的冲动，嘴角微微上扬，“是吧，我几乎每个周末都在这边，还从没听见过驴叫呢。”

“什么驴叫？我怎么没听见？”闻启明一巴掌拍在霍衍的肩膀上，说的话有些咬牙切齿，但这时候他不能发怒，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如果他发怒了才是上了这小子的当。

霍衍抖落了肩膀上的手，转过身去，一脸冷淡疏离。

他比闻启明高上两分，看人时头颅微微下垂，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此时像是淬了冰，闻启明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

霍衍半蹲下身子，捂住肩膀，眯着眼睛挤出泪花，“姐姐，这个哥哥怎么打人啊？”

林芷扯着霍衍往后退了两步，目光在闻启明的脸上逡巡，沉吟片刻后才开口，“既然工人没走，我们回去吧。”

说完也不等闻启明开口，扶着霍衍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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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林芷问霍衍关于附近植物园的事。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植物园项目大约是四个月前验收的，那时正值过年期间，安排人员来这个地方，每天都是三倍工资。

她当时还和文老师发消息，说特别羡慕这几天值班的人。

霍衍垂眸想了想，肯定了她的说法。植物园确实差不多是元宵节开放的。

财务年结是12月31日，建设类的项目基本完成了的话，即使验收时间在两个月后，工人工资也必定会做在上一年的账中，工人在门前集合，只能是哪一环节出了岔子。

现在已到年中，大部分的款项基本放进了项目中，临时从中抽取一部分出来会影响项目进度，是绝对不可能的。工资重新申请再放下来，至少个把星期。

“我去了解一下植物园项目的进度。”闻启明比她在局里待的时间长，自然知道事情的严重。他拿出手机拨了电话，站在一旁去打电话了。

霍衍陪着林芷站在路边，她拿着手机一遍又一遍地翻着微信，点开一个联系人，查看几秒聊天记录又关上，再换一个人。

偶尔停在聊天列表的界面，能看到她给他的备注是，霍衍小朋友。

他不是有意看到的，只是林芷比他矮，手机又没贴防窥膜，她拿着手机的角度他正好能看得见。

霍衍忍不住微微勾起嘴角。

林芷翻了许久，才终于翻到过年期间的值班表，也终于找到了那个时间段来验收的同事。

她关上手机，眼中流露出一些不可思议，随后苦笑一声，再次拿起了手机，翻到表格，放大了查看。

没有看错行，也没有看错列。

霍衍不大懂林芷的悲伤从何而来，从到工地后直至现在，她的情绪一直很低落，像是大受打击。如果她需要，打发走一群工人不过是几十万的事。

“姐姐，那群工人为什么围在那？”霍衍故意开口。

林芷按灭手机，醒了醒神，抬眼看了霍衍一眼，“没钱。”

霍衍俯身看她，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她的眼圈有些发红，似乎以为能够在关手机的一瞬间调整过来，只是现下情绪外显落在了眼尾。

霍衍一时语塞，徐灏景发给他的每一本书里暂时都还没涉及到这种场景，又或者书上女生眼圈发红已经是两人在一起后，不适用。

他思忖了几秒，不知道应不应该指出来，正准备开口，突然想起套圈的那晚，在被老板拒绝后，林芷极自信地再次套圈。

不卑不亢。

“公司难道没钱吗？”霍衍眨眼，状似不解，就当做自己没看见。

他虽然和那人关系不大好，但也知道对于建设植物园这种半公益性的项目，虽然赚得不多但绝不会亏，更不存在亏欠工人薪水的事情。

那人如果接手这种项目，基本不为赚钱，只为打出名声，拉拢关系。

林芷摇摇头，她没法说，这种项目早三年前就开始做准备工作，事前评估、事中监控没有漏掉一步，不可能没钱，但现在就是没钱。

项目内容她不清楚，只能等闻启明去问。

两人又等了一会，闻启明终于挂断电话来了。他正欲开口，眼神落在了霍衍身上。

霍衍耸了下肩，拎着包撤后了几步。

退出不过五米，闻启明便如一只斗胜的公鸡，扬起头冲着霍衍得意的笑，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因为摩丝喷得过久，有些开裂，散在空中，有如公鸡尾巴上被剪得杂乱的翎羽。

霍衍在五米外与他对视，不慌不忙，眼中带着莫名的讥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