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深沉的夜晚如同一眼望不到头的山洞，乡镇的路灯成了孤独的守卫者，间隔很远很远才能看到同伴的光源，在地面上投下一小团的光亮。

渺小又寂寥。

林芷掏出手机，翻到了久未联系的严主席的手机号。

抬眼看了眼时间，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了。

自那次谣言危机以后，她再未同严主席联系过，好像除了最开始是由严主席出面将她带走，她借调到市里后的所有工作里，都不曾有过严主席的任何身影。

她已经顾不上半夜打电话会不会打扰到领导，她点击了下屏幕，电话拨出去了。

手机铃声在沉寂的夜色中，揪着人的心脏，有种难言而隐秘的难堪。

“林芷？”几十秒后，电话那边传来温润的男声。

林芷的手掌一瞬间捏紧，“是我，严主席，这么晚打扰您真是不好意思。”

“没关系，有什么事吗？”严主席还是如印象中那般亲切。

“有件事想请示您一下，”车正从一朵路灯下经过，明黄色的灯光透过黑色的玻璃落进来，只照亮了小小的一片，她尽量地放松语气，“在此之前，请问您认识‘霍衍’吗？”

手机那头沉默了一秒，随即严主席开口了，“他是我的侄子。”

林芷的食指不自觉地在腿上划着，听到严主席这么自然地承认了，心里陡然颤动了一下，“虽然不大好意思，但……”

“我现在在去往老城区的路上，想跟您请个假。”她抬起眸子，眼睛流露出坚毅，车厢里昏暗暗的，只有司机师傅放在中台上的手机发出亮光。

她扯了扯嘴角，转换了情绪，语气故意带着些许隐藏不住地激动，“我想给霍衍个惊喜，能不能麻烦您那边……”

……

在上车之前，她还没想好怎么和严主席说。在等待电话接通的间隙，却突然醒悟了过来，严主席是霍衍的亲舅舅，不论怎么陈述、遮掩，她都不可能改变严主席的认知，不如反其道而行之。

林芷叹了口气，放松身子，将自己砸进椅背里。

她不自觉摸了摸脖颈间的小象，嘴上说着的惊喜，不知道会不会变成惊吓。

手机屏幕自动暗了下去，唯一一点光芒消失，她已经和整个黑暗融为一体。

“小姑娘，你要不要睡一会，还有很久才能到地方哦。”司机周叔温和地建议。

林芷在黑暗里摇了摇头，反应过来自己的动作师傅看不见，才轻声，“好。”

听见小姑娘轻轻弱弱的回答，周叔也不再多言，专心致志地继续开车。

车子又安静地走了一阵，林芷打开手机，手机屏幕上，是霍衍给她戴项链的照片。

陈苏晴后来发给她的时候，她还有些惊讶。照片上的她垂着眸子，头发遮着半张脸，露出绯红的耳廓。霍衍在她的身后，站得笔挺，眼睫稍垂，细弱的项链落在冷白的手指间，整个人从里到外透着柔和。

这双手只给我戴过项链吗？

黑暗里，脑海中突兀地响起了这样一句话。

林芷蓦地反应过来，她按灭手机，偏开脸朝向窗外，抬手按在胸膛上，心脏跳跃如突然而至的大雨，掷地有声。

盯着窗外缓了好一阵才甩掉那个念头，林芷拿起手机，给文槿怡打了个电话。

“哟，这不是林芷大明星嘛，您还记得和我打电话啊！”

听筒里传来文槿怡特有的阴阳怪气，林芷轻笑一声，“我的直播告一段落了。”

“什么个意思啊，工作结束了想起我了，平时休息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找我啊。”文槿怡在电话那头直哼哼，直白又直接地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林芷沉默了片刻，她直播后的休息时间沉寂在恋爱里，好像确实没怎么和文老师仔细聊过天。

她好像那个有事才找人的渣男。

“槿怡……”

“等等！等等！”文槿怡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林芷叹息着声音喊她的名字的时候不多，回回都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她放松了语气，“怎么了？”

林芷抬起手缓慢地在窗户玻璃上无意识地滑动，心中百转千回，最终融成六个字，“我好像试错了。”

-

文槿怡在楼下接到林芷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将近三点的时候了。

即使是沉重的夏夜，也有些寂寥的意思。

林芷没头没脑的话让她的睡意充了公，担惊受怕直到现在，结果人林芷下车的时候嘴角还挂着笑，还能目送着司机掉头走。

文槿怡拽着林芷的手臂，眉间皱起仿佛一座小山，“凌晨三点了姐姐，您有事吗？”

林芷偏头看了眼文槿怡，忍了许久的眼泪，唰得一下从眼角坠下来，“槿怡……”

突然砸下来的泪珠，让文槿怡一下子慌乱了手脚，手忙脚乱地还没找到纸巾，林芷突然低下头，“我们回去说吧。”

屋内，林芷正窝在沙发里面，仰头看着天花板发呆。

文槿怡从厨房里端来一碗银耳红枣汤，“喝点东西。”

林芷愣愣地回过神来，接过文槿怡手中的勺子，捧着碗小口喝着。

汤是她大半夜起来炖的，这会已经放凉了，林芷就是这个脾气，心情不舒畅了就爱吃点甜的，这大半夜的她也没地方买，掏了掏家底弄出来碗汤。

“槿怡，你真好。”林芷无神地喝了小半碗汤，才抬起脸朝着文槿怡感谢。

“在你眼里，谁都好。”文槿怡这会气得半死，双臂环胸，火气咔咔地没地冒，“这臭小子找个这么漂亮的女朋友，又温柔，他特么玩的挺花啊。”

林芷放下勺子嘴角勾起弧度，文槿怡看过照片以后已经骂过一轮了，这会话依旧说不顺，看来确实是气得厉害。

文槿怡眼一瞥，看见林芷脸上的笑，气不打一处来，她伸出手按在林芷的额头上，恶狠狠地，带着老师独有的威严，“你还有脸笑，给我哭。”

林芷可不敢反抗，勾着的嘴角在她的注视之下，慢慢往下扯去。

“你怎么能一点感觉都没有，”看林芷露出一脸委屈的模样，文槿怡心中又开始不忍，她收回手，继续骂着渣男，“不怪你，特么的，异地恋就是不靠谱，狗男人干什么都发现不了，年纪太小了也不行，连基本的人品道德都还没学全……”

说着说着文槿怡的声音突然顿住了，林芷放下手中的碗，看过去，只见文槿怡垂着脸，眉头紧锁着，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等了好半晌，文槿怡才侧过脸，郑重其事地拉着林芷的手，“也怪我，冒进让你试一试。”

林芷神情微怔，她咬了下唇瓣，捏了捏文槿怡的掌心，“我是那么听话的人吗？”

文槿怡顿了一下，十分赞同地点了点头，“倒也是，那你准备怎么办？”

“开诚布公地问清楚，如果是就离开。”林芷冷静地提出自己的想法。

“就这？”

林芷歪了下头，“文老师有什么建设性的意见及建议？”

“这不得上去给他两大个大比斗，让他知道知道花儿为什么这么红？”文槿怡伸出手掌，“我断掌，打人疼，让我来。”

林芷浅笑着拍了下文槿怡的掌心，“我谢谢你哦，他舅舅是我借调工作的头头。”

文槿怡立刻收回了手，半长不长的眉毛都快纠到一处，“特么的，背景这么大，但不过是个舅舅，咱不让他吃耳刮子还不能趁乱泼他两杯水什么的。”

“他爸爸是则行公司的掌权人。”林芷十分冷静地道出了另一个事实。

文槿怡彻底安静了，支起来的身子如泄了气的气球一般，软了下来，好一会，她才尝试性地开了口，“要不，咱们忍一忍当做没发现？”

林芷饶过来一个眼神，“这就屈服了？”

文槿怡连忙摆摆手，从沙发上站起身来，插着腰硬气十足，“咱们嫁给他爸爸，当他后妈，分他财产，离婚甩甩衣袖带走几个亿的家产，当一个可怜孤独但有钱的单身富婆！”

“我真谢谢你。”林芷掀唇。

“咱就是脑补脑补虐渣爽文，你别理我。”文槿怡叹了口气。

林芷将碗里的汤一口喝尽，胃部舒适温暖，让人不会沉浸在低落的情绪里，“谢谢你陪我这么晚，早点睡吧，明天我要早起去堵人，趁着我回来的消息传出去之前。”

文槿怡真的奇怪，林芷好像是真的不生气，要是她遇到这种事情，别说生气了，她真的能闹到那男的工作的地方去，让人看看她的不好惹。

“林芷，你不生气吗？”文槿怡脑中想着，嘴上真就脱口而出了，说出去的一瞬间就立刻后悔了。

林芷送碗去厨房的动作一顿，她想了想，嘴角的弧度慢慢勾起来，“原本是有一点生气的，”她放下碗，抬起手指尖掐在一块，比出一小节距离，“大概生这么多气吧，但好像听你骂了这么久以后，心情舒畅了很多。”

“你可别讹我。”文槿怡皱着眉头还一脸不相信。

林芷合手做了个拜托的姿势，“急着回来，我还没洗漱呢，求放过。”

文槿怡抬起眸子上下打量了林芷一番，看她还穿着直播间那套衣服，浑身风尘仆仆的，砸吧了下嘴，放过了她。

把人推进了卫生间里，收拾碗筷后，拿了套干净的睡衣送了进去。

过了不久，林芷穿着她的衣服从卫生间里出来，文槿怡从床上站起身，走到客厅的电视柜拿出吹风机。

林芷正坐在床边擦头发，看见文槿怡把吹风机拿过来了伸手准备接，文槿怡闪避，“我这吹风机贼拉贵，碰坏了你赔得起吗？过来，我给你吹。”

“咱们能不这么别扭吗？”林芷侧过身子，好气又好笑。

“你别管！”文槿怡凶巴巴地回复，她插上插头，小小的房间里响起电吹风的轰鸣。

在短暂的夏季夜晚，电吹风的噪音都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头发上穿行着舒适又合适的力量，在反复摆弄的手指之下，林芷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