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玘离开,他上楼。
还好没有人跟上来,比起他,人们似乎更喜欢在楼下看陈桃的笑话。
他驻足在楼道里,视线朝下看。
操场上。
少女半蹲,头埋进胳膊。
只看得到头上的蝴蝶结。
小小的一只,逐渐被来往围观的人群淹没。
谈玘突然很难过,捂着胸口。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也许是愧疚,也许是掺杂其他别的感情。
从校服口袋里掏出陈桃刚才递给他的情书,表面皱皱巴巴还有折痕。
信封粉嫩,像她给人的第一印象。
童真、单纯。
迟疑会儿,谈玘打开情书。
里面有一张信纸和相片。
相片上的女生杏眼微眯,笑意粲然,明媚得像正午的阳光,两粒小梨涡隐隐,亲和而有感染力。
谈玘掩唇,嘴角不自觉上扬。
好......可爱。
往教室走,路过长廊。
刚结束月考,同学们情绪高涨,几人一团围在教室门口,懒懒地倚在墙边,议论着月考相关:
“我这次考得特烂,肯定进不了前五十,收拾东西滚蛋去普通班吧。”
“装什么装,每次都说自己没考好,结果分数都高。”
人群中一阵爆笑,突然有人开嗓发问:“你们觉得这次第一是谁?”
谈玘脚步滞了瞬。
“肯定是裴以年啊。”
“谈玘呢?他也行吧。”
“得了吧,他万年老二,排名稳定得一批。”
谈玘攥着情书的手紧了紧。
“其实他和裴以年分数差别也不算太大,再努力点还是能超过......”
“咳咳——”
眼见谈玘走来,男生立马闭嘴,佯装咳嗽几声后快速转移话题。
“谈玘,这次考得这么样啊?”
“一般。”谈玘礼貌地笑。
“你也太谦虚了。”
“就是就是,别那么谦虚......”
旁边有人开始应和。
谈玘没再说什么。
他垂眸,睫毛扫过睑下一片阴翳,默不作声地从旁走过。
回到教室。
教室角落,裴以年座位周围被堵得水泄不通,人群推搡着往里挤。
挤不进去的同学拿着纸和笔,又是踮脚又是跳,梗着脖子朝里瞅。
“卧槽,我只有两个和裴以年不一样的答案,这次稳了。”
“我只有一个,稳了稳了。”
……
裴以年试卷被人来回争抢。
“答案对完没,该我看了。”
……
被围在正中心的那人微微垂眸,修长的手指握笔书写,身形清越,皮肤被头顶白炽灯照得泛着冷光。
明明身处热闹的中心,但他只是低头做题,周遭的一切仿佛都与他无关。
谈玘没有挤进去。
他只是等,等到裴以年身边的人群散尽,喧闹后的平静,他走去。
他把情书放在裴以年桌上,目光扫过裴以年桌上的习题册。
数学,又是数学,谈玘自嘲地笑。
望着桌上的情书,裴以年一怔。
他放下笔,修长纤细的指节搭在情书上,手指微蜷,轻轻摩挲情书纸页的质感。
黑发掩遮眉目,谈玘猜不透裴以年的情绪,只能看见他清隽干净的侧脸,以及……微蹙的眉头。
敛回视线,谈玘问:
“你和那个五班的女生是什么关系?”
裴以年打开情书的手一顿。
他沉默半晌。
“......朋友。”
朋友?
谈玘想起几天前,那个女生明明和裴以年很亲密,却非要在他面前说两人不熟。
谈玘知道肯定有内情,但没想裴以年回答得这么坦然。
朋友。
谈玘第一次从裴以年嘴里听到这两个字,对裴以年来说有些奢侈的称呼。
谈玘觉得很新奇。
裴以年这人有种骨子里的冷漠,即便他是众人拥簇的对象,在人际交往中游刃有余,但好像没人能真正看透他在想什么,永远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像寒夜中的寂寂冷月,仰头可见,近在眼前,但又孤傲地遥挂在天边。
朋友,他有真正的朋友吗?
谈玘听父母提起过裴以年复杂的家庭关系,印象中,裴以年总是形单影只的一个人,清冷孤傲,独来独往,没有朋友。
况且,那女生和裴以年,一个活泼,一个清冷,像太阳和月亮,两个极端,完全不搭,很难把两人联系到一起。
裴以年竟然也会有这样元气活泼的朋友。
他突然有些羡慕起裴以年。
思及此,谈玘再一次陷入沉默。
须臾后,裴以年把情书收回桌肚。
裴以年说:“谢谢。”
他补充:“欠你一个人情。”
又是这样,性子傲。
永远界限分明。
片刻沉默。
谈玘突然问:“我们算朋友吧?”
“?”
裴以年怔愣瞬,轻轻说嗯。
话音刚落,裴以年掩唇咳嗽了声,胸腔剧烈起伏,冷白皮上愈发苍白。
病恹恹又脆弱,须臾后,裴以年神色才稍缓。
“你生病是不是还没好?”谈玘皱着眉头问出困惑已久的问题,“我看你最近几天经常咳嗽,其实你请假在家养病也没关系。”
裴以年没说话,很明显,他不想讨论这种话题。
谈玘不再多聊。
“喂,谈玘你怎么上来了?刚才我还听人说五班有个女生跟你表白了,谁啊?胆子那么大,看过那么多表白失败的例子还没长记性?”
杭芷和拿着作业本,趾高气扬地从人群中穿过,来到裴以年课桌旁。她双手交叉抱于胸前,盛气凌人的模样。
正说着话,杭芷和把手里的作业本随手扔在裴以年桌上,整齐的课桌顿时变得杂乱。
完蛋——
谈玘还没来得及制止,裴以年的课桌已经被杭芷和弄乱。
裴以年这人是完美主义者,肯定无法忍受桌面的杂乱,不出意外的话——
果然,下一秒。
“杭芷和——”
裴以年垂眸,冷声道:
“我们的关系似乎也没有好到,你能随便动我东西的程度吧?”
他冷漠的眸子平静地望着杭芷和。
“我们之间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烦请你不要散播任何与我相关的谣言,这对我很困扰,谢谢。”
“不就是把你书桌弄乱了吗?这又怎么了?又不是大事,这么生气干嘛?我就要弄,我就要弄!”
杭芷和说着,大小姐脾气上来,她心一横,挥起手臂,干脆直接把裴以年书桌弄乱泄愤。
刚抬起手,腕骨被谈玘抓住。
他沉声呵斥:“别胡闹。”
刚月考完,教室正热闹,这边动静太大,不少看乐子的同学围过来,翘着二郎腿,津津乐道地讨论:
“今天是什么日子?真够精彩。”
“大小姐被裴以年拒绝了,没关系,她还有谈玘呢。”
“……”
兴许是面子挂不住,杭芷和盛怒下还是选择不再纠缠,气冲冲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谈玘皱眉:“不哄哄她吗?”
裴以年:“不会哄人。”
“好吧。”
语罢,谈玘朝杭芷和走去。
“谈玘,刚在楼下和你表白的那女生,就是之前经常看我们打球的那个吧?原来她看上的真是你啊,我还以为是裴以……”
李开凡吊儿郎当地从教室外走进来,话还没说完,余光瞥见裴以年。
“啊——”李开凡尴尬掩唇,“裴,裴以年也在啊。”
气氛好像不太对。
在场的几个人都冷着张脸,沉默,一时之间,空气降到冰点。李开凡脑子转了转,想着活跃气氛:
“裴以年,你上次那个数学比赛得奖了啊,恭喜恭喜。”
话说完,李开凡就后悔了,得奖这种事对裴以年来说不就和家常便饭一样吗?有祝别人吃饭吃得好的吗?
他识相闭嘴,灰溜溜跑了。
人群散尽。
裴以年慢吞吞从桌里掏出陈桃的情书,捋平后,打开。
粉色信封简简单单,没有署名,只画了一只可可爱爱的小桃子。
倒很符合她的个性。
打开信纸,字迹依旧......很丑,但好在丑得工整,明显是用了心。
“亲爱的谈玘同学你好,我是五班的陈桃,你也可以叫我桃子,如果你对我还有印象的话,一定记得我曾经多次出现在有你的场合。
怕你忘记我,附上本人相片一张。
我承认我是一个颜控,在学校看到你的第一眼,无法自拔地喜欢上你的脸,但后来……”
看到这里,裴以年忍不住,他收起信纸,疲惫地拧了拧眉心。
笨蛋。
把情书塞回课桌,他重新做题。
教室里的声音喧杂,一刻都没能停止,闲言碎语断断续续落入他耳中。
“听说五班那个给谈玘表白失败的女生哭了?”
“哭了?没有吧。”
“不知道,我又不是五班的。”
……
裴以年放下笔,莫名烦躁。
习题上的数字似乎变成几个蹦蹦跳跳的桃子,一个个憨态可掬地朝他扑来,什么都看不进去。
看来他也被笨蛋同化了。
***
五班教室里。
“桃——桃子?”
“你没事吧?”
祁星星伸出食指,戳她胳膊。
没反应。
又戳一下。
“我......还好。”
气若游丝的虚弱一声,仿佛下一秒就能直接咽气躺尸。
周围路过的同学指指点点。
“嗯嗯,是她。”
“就是她。”
“很勇啊,敢直接表白。”
……
愤怒的火山即将爆发,不对,是已经爆发。
她拖开桌子,潇洒地朝刚才指指点点的人走去,她怒斥道:
“看什么看?说什么呢?敢不敢当面跟我讲啊?一群怂包。”
她现在就像一只发怒的喷火龙。
看谁都不顺眼。
表白,被拒绝。
脾气变得暴躁,可她不想啊。
呵斥完那群好管闲事的同学,陈桃回来,丧丧地趴在课桌上。
她是蔫了吧唧的桃子。
她自我激励:“我要开始学习!”
掏出题本,写不进去。
苦恼,真的好难过。
晚自习放学。
刚离开校门没多远,雨点扑腾着从天空坠落,变成豆大的雨珠,一粒一粒,砸在她身上。
就像她此刻的心情。
天气预报明明说今天没有雨,唉,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陈桃觉得更委屈。
顶着校服一路小跑,雨势越来越大,她灵巧的身影在雨幕中穿梭。
忽地,她手腕被人拽住。
冰冷有力。
陈桃转身,抬眸。
蓝伞,校服。
昏黑的天,潮湿水雾。
少年硕长清瘦,身形被濛濛雨雾清涤得轮廓分明,大雨温吞在下,地上几处水洼里映出空中冷冷的月亮。
他把伞递给陈桃。
“给某个总是忘带伞的笨蛋。”
陈桃接过伞。
莫名的,更委屈了。
她耷拉着脑袋,丧丧的,黑发被雨水打湿,黏在皮肤上,像一只淋雨的狗狗。
沉默。
裴以年掏出一盒草莓牛奶。
戳戳她胳膊。
陈桃没动。
裴以年叹息,他又掏出小熊饼干。
陈桃依旧没动。
什么啊?把她当什么小猫小狗投食吗?她才不需要呢。
她加快脚步往前,裴以年紧跟。
蓝色小伞寸步不离地跟着她,遮住头顶砸落的雨点。
陈桃偷偷眯眼去瞧,余光瞥见裴以年握伞的冷白腕骨,黑色的伞柄没入一片干净的白。
好烦,心里更郁闷了。
她才不需要裴以年同情她。
转身,陈桃望向裴以年,她咧嘴,朝裴以年做鬼脸,愤愤道:“别再管我了!我就喜欢淋雨!淋雨最快乐!”
裴以年怔住。
雨水打湿他黑发,黏在额前,他垂眸,黑瞳湿漉漉,握着伞柄的指骨紧了紧。
须臾后。
他默默收伞,伞骨溅开水花,哒啦哒啦的雨点往下砸,盖住两人身形。
大雨浇下,雨势愈大。
压得少年清隽的脊背有些弯。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