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疑惑陈经理的话，陆野也并未追问下去，只觉得是自家的场子被人闹事，王哥脸面上也挂不住，而且他向来注重员工福利这件事。

就拿上次李思蓓生日那单来说，五十万的业绩，而他作为酒水推销，加上奖励，足足拿到了八万的提成。

这够他还完高利贷，并且把医院的欠款还完，给刚毕业还在找工作的程莱打了生活费，竟还留下一小部分存款。

向陈经理道谢后，他离开包间，被白诚安架着去了楼梯间。

面对他递来的烟，陆野摆摆手，“不太想抽。”

白诚安只好将烟放回烟盒，“陆野，你给我说实话，那小房东是不是就是你屏保上那女的，快给我仔细看看。”

说着他便要去夺陆野兜里的手机，被陆野灵巧躲开了，“管你屁事。”

“小房东对你挺好的，说来接你就来了。你要是喜欢人家就说啊。”

“谁告诉你我喜欢她了，就只是合租关系。”陆野推了他一把打开铁门。

白诚安在后喊住他，“那你搬进她家的那一晚，干嘛要给我炫耀？”

陆野回过头，报以微笑，“不是炫耀，仅仅是向你展示一下我的新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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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近八点，KTV来了一波女客人，指明要陆野负责她们的包间。

闻此讯，他先愣了会儿，反应过来，严敏给他发过微信，说马上就到。

是医院的团建活动。

点了酒水，陆野识趣的离开包间，却不想出门时听见其他护士的交谈，像是刻意说予他听。

“你今晚到底说不说啊？”

“我看他对你也挺友好的，起码对我们的态度可不一样。”

“说吧，早点儿表白，免得机会给了别人。”

陆野不动神色未回头，关上了包间门。

在其他包间忙了许久，接近十一点，准备去休息会儿，见严敏果然绯红着脸颊朝他跑来。

但表白并没有，严敏只万分焦急地说，“奶奶又昏迷了，值班护士打你电话你没接。”

闻言陆野顿感一阵晕眩，他扯松领结，想也没想就往电梯口走。

严敏拿着包，站在一旁，“我陪你一起去。”

陆野没接话，只关心电梯多久可以停靠。

奶奶如此频繁的陷入昏迷，是医生曾告诉过他最坏的情况。

虽然可以靠着药物保三年左右的时间，但是如果肺部因发烧昏迷再度感染，可能时间就不会超过一年。

肺部纤维化并且伴随气泡和癌变的可能，加上老人之前腿部残疾，术后营养没更上，身体已经算是被掏空，油尽灯枯。

陆野到医院的时候，奶奶已经被推进抢救室，他只能坐在长廊座椅上，看着亮起的红灯焦急等待。

严敏给他买了温热咖啡，让他提提神。

陆野面露凝重，什么也吃不下。

没多久，手机传来微信提示音。

一个蹦蹦跳跳的兔子gif表情包后跟着一段话。

【陆野，你想不想吃宵夜呀？我在林希家吃了晚饭，我们又去看了电影，复仇者联盟，现在正在夜市准备买点儿吃的，如果你想吃，我可以给你带到KTV来，这里离你那里还挺近。】

【不了，你早点儿回家，我不在南庭。】

陆野回复还没放下手机，对方几乎秒回。

【你在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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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陆野的回复，确定他在医院，李一一硬是要了医院地址。

将手里的炸串递给林希，“我有点儿事，你们去吃，我先走了。”

李思蓓叫都叫不住她，李一一跑到停车场，掏出钥匙解锁，上车。

这台车是十八岁的生日礼物，一辆玛莎拉蒂吉博力。

当时是和丁笙一起考了驾照，罗怡说要送她们车，算庆祝拿驾照，也是十八岁的礼物。两人不约而同的选择了不同颜色的宝马mini，因为外观复古可爱。

可当丁笙开上她的敞篷小mini时，她却得到这辆车的钥匙。罗怡说她和丁笙不一样，有些场合必须要一台能符合她身份的车子。

这台车随她一起来了北川，偶尔开几次，大部分时候在地下停车场吃灰。尤其是陆野来后，她更加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有辆一百多万的车。

如果今天不是时态紧急，自己顾不上那么多，绝对不会让这台车出现在陆野面前。

只是这边打车太困难了。

到医院停好车，按陆野说的楼层、病房号，李一一很快站在门口。

一个三人间，空了一个床位，陆野奶奶在中间位置。

为了不打扰旁人休息，病房灯光很暗，只有一盏小夜灯亮着，满头银丝的老人躺在床上，穿着单薄的病号服，满脸沟壑，身侧的手留置针竟都插了两支。

在她已经皮包骨，如同枯树的手上，格外惊心。

李一一目光上移，老人肺部位置还插着两根呼吸管，连接旁边还在运砖的器械。

陆野和一个女生背对她，站在奶奶的病床前。

她进门压着嗓音喊了声，“陆野。”

两人同时回了头，严敏抬眸看了一眼陆野，见他上前将带女生出了病房。

坐在长廊的凳子上，李一一才从包里将银行卡拿出，递给陆野，“算我借你的。”

“我有钱。”陆野将它推回。

“那...”李一一只好将卡放回包里，“奶奶的病情稳定了吗？”

停顿了一下，陆野侧目看着她，“医生说暂时没有癌变。”

李一一“嗯”了声，她不了解陆野奶奶的具体病情，“奶奶是需要长期住院吗？”

“不是的。”陆野低垂眼眸，内心深处太过疲倦，“她可以不住院，但是老家太远，出了事我不可能赶得回去。在北川，也不会有房东愿意将房子租给一个随时可能离世的老人。”

听陆野这语气应该是碰壁多次，李一一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住医院每天的床位费、伙食费也是一笔不少的开支。

小时候，她爷爷也因为腿上长了肿瘤住了一段时间的院。

可不同的是，她记得爷爷住在一个豪华漂亮的套房里，客厅有电视、电脑、沙发，和家里布置无二，也有营养师为他配制当天的饭菜。

主治医生也联系了好几位，还有两个从国外请来的肿瘤专家，他们经常在一起研究爷爷的病情。

而她那个时候，一下课就会背着书包去医院看爷爷，写完作业就给爷爷讲故事、笑话。不少亲戚和父母生意场上的人，也每天轮流着带着不同的礼品来看爷爷。

爷爷好像就在欢声笑语里，笑着笑着，病就好了。

像是从未生过一场病，根本不像她刚刚所见的场景，还有那股极其刺鼻的酒精味。

李一一看了看周围白墙，上面有些污迹，浓浓的消毒水味扩散在整个走廊。

她与陆野坐在这里的一小会儿，已经来来回回走动了几个病人家属，每个人脸上都是同一副表情，如同一滩死水，眼底空洞。

而现下走廊尽头还有一对中年夫妻在焦急打电话，男人不停地扣着头发，最后蹲在墙角，以手掩面。女人也在旁边抹眼泪，不停拍打男人肩膀，距离太远，听不清交谈声。

但内容无非是借钱、联系更好的医院、医生下了最后判决书，病情恶化...

李一一收回眼神，看着花灰色地面。

在生死面前，人人平等。

只是在这一生存的过程，却还是有太多不平等。

就简单来说，一个专家号，就足以让很多没有办法的人，耗完最后时间。

更别提其他。

在这一刻，她想起罗怡告诉自己，你真的认为人生来平等？她拿课本上的知识和妈妈进行了一场辩论赛。

最后罗怡说，“我很高兴我的女儿，能用一双干净的眼睛去看世界。”

然而，如今。

她觉得从某种层面来看，罗怡的话，并非全无道理。

沉默了许久，李一一问陆野，“今晚你要留在医院吗？”

她语声音很轻，生怕扰得男人忧心。

陆野摇摇头，“奶奶醒来看见我在医院，又要生气，骂我不好好工作。”

好像父母亲人都喜欢将一切事自己扛下，并不想要麻烦子女，故作坚强将他们往外推。

可对于她，父母却希望她能多陪陪家里老人，哪怕罗怡和外婆关系不好，但还是会叮嘱她要常去看外婆和外公。

在时间上，也做不到平等。

反而变成了一个难题，是去外闯荡，还是陪伴父母。

可对于她无需考虑所谓闯荡，很容易平衡。

金钱从不会成为时间的绊脚石。

-

去到停车场，车灯频闪两次，照亮陆野略显疑惑的脸色。

李一一拉开车门的手顿了顿，“我同学的车，刚刚打不到车，她就把车借我了。”

陆野没有过多询问，在副驾驶系上安全带，目光停留在中控台的一排摆件上。

很熟悉。

李一一交完停车费费，顺着二环回家。

透过车内后视镜，看陆野神情疲倦靠在门框上，胸口呼吸起伏平稳。

她将车内氛围灯全部关掉，除了发动机细微的声音，夜里车内异常安静。

到停车场，白光唤醒了陆野。

他说，“谢谢。”

李一一站在车前，双腿遮挡着京A的牌照，“干嘛说谢谢？”

“来医院接我。”陆野笑容里融着倦意，没多说按电梯上了楼。

她跟在陆野身后，胸口隐约发闷，等到了门口，才终于问出口，“奶奶的医药费需要很多钱吗？”

“也没有太多。”陆野随口一答，没说具体数额，只转移话题吗，“去睡觉吧，明天还上课。”

“陆野。”李一一唤回他要回房的脚步。

等陆野回头，她很认真的说，“我们是朋友，如果你有困难，我可以帮你的，无论什么都可以。”

若是平常，陆野一定会和她说几句，只是今天，他表情恹恹，勉强扯出唇角弧度，“我不喜欢麻烦朋友。”

他说完便进了房间，没给对方继续说话的机会。

李一一凝视着他紧闭的房门，她大概能明白陆野的倔强与隐忍。

不麻烦别人，不低头祈求、不暴露自身的软弱，不与人保持太亲近的距离，大概是在社会底层挣扎，没有后盾的人，为数不多能保护自己的选择。

因为所欠的人情债，是他更加无法偿还的。

回到卧室，洗完澡躺在床上的一瞬，浑身的力气消失殆尽。

李一一怔怔看了天花板好一阵，她翻身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趴在床上，左思右想打开一个猫咪头像。

想问调查高利贷的事，但还是忍住了。

破案不是一两日就能完成。

默了几秒，她才打上字。

【希希，我可能要麻烦叔叔阿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