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没再刻意对闽霁展示威严,在她进宫后立刻安排觐见。
闽霁未有片刻等待,直接进入御书房,意外地看到萧晴也在。
皇上开门见山地问她:“你诛杀林啸是为天子遮掩?”
闽霁惊讶地看向萧晴:“我说过吗?”
她确实说过杀林啸是为太子遮掩,不让皇上再次被逼在储君人选上做出决定。萧晴可能觉得分量不够,帮她抬了抬,说是为皇上遮掩。
萧晴简直有病!
跑到皇上面前说,有个小女子为了维护你的面子杀人……
这把皇上的面子往哪儿搁?
难怪这俩父子关系处不好。
萧晴迷茫地看向闽霁,用眼神询问:有什么问题?要怎么配合?那是说过,还是没说过?
闽霁叹一口气,只好自力更生开始狡辩:“因林都尉之事,臣与将军激烈争辩之中难免言语不慎,恐多有失当之处,以致令将军有所误解,实非本意。”
“哦,你的本意是什么?”皇上微微抬眼,“不用跪,不是身体不好吗?”
闽霁没跪,但恭恭敬敬弯下腰,回道:“臣年轻气盛,当时情急之下失当行事,未曾深思熟虑。至尊若问臣所掩饰何事,臣今悟之,实为掩盖朝廷群臣与天下英才之困局。太子监国,万民遵从。然面对小旱之灾,太子竟陷于无助,显见百官献策无力,天下英才亦不能把握展示才干之契机。”
皇上轻轻笑起来:“呵呵,我朝竟无一个可用之人。”
闽霁沉默不语,这不连她一起骂?
皇上笑得更加明显:“看来你不太认可这句话,那就是有可用之人,但不为太子所用。”
闽霁扑通一声下跪。
萧晴看不懂,但也跟着跪。
他很少看皇上笑,笑成这样大概真的要出大事吧!
下一刻皇上扔过来几本奏疏,恼道:“一群狡猾伪善的老东西,居高位而无所作为,只知空享俸禄,平庸无绩,竟还有脸参太子!”
闽霁吓得把脑袋垂得更低,两只耳朵轰鸣着,还隐隐发烫。
她知道皇上这是在点她,她虽然没有参太子,但也跟狡猾的老东西们一个德行,急着跟太子划清界限。
太子监国不力早就罚过,大家都以为太子这回肯定失宠。结果闽侍读进宫一趟,皇上又追罚朝廷百官,每人罚三个月俸禄。
理由就是闽霁说的,献策无力!
一个监国不力,一个献策无力,储君和百官半斤八两。
中书舍人朝闽霁投来同情的一瞥,然后低头默默记录。
闽侍读这下得罪的人可海了去咯!
闽霁无所谓地眨眨眼,皇上觉得她这个小人儿用着顺手,也算是她的价值体现。
这怎么不算为君解忧呢?
闽霁只是弱弱地问:“至尊罚了百官,臣也在此列,那就没有额外再罚臣的道理了吧!”
她杀人了,还是朝廷重犯。
刑部要找她,大理寺要问她,御史台也不会放过她,总得要有皇上一句明白话护身才能安全过关。
皇上也不想她被审问吧!
她胆小怕疼,到时候不用怎么吓唬就全招了。
皇上还维护着太子,应该不想让天下人知道林啸是太子的人吧!
闽霁越想越有信心,盘腿坐在地上,捡来奏疏翻开慢慢看。
萧晴觉得她没规矩,但看皇上没生气,身边的大公公也没出声提醒礼仪,便坐到闽霁身边陪她一起看。
如果等会儿皇上要降罪,他好歹能分担一点。
于是,御书房里呈现一幅诡异的景象。
皇上悠然品茗,中书舍人兢兢业业记录细节,大皇子和太子侍读坐在地上,两颗脑袋挤在一起窥探大臣们怎么非议太子。
关于太子的过错,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儿,甚至可以用鸡零狗碎来形容。
比如,某位在东宫当差的宫人的远亲在老家多占邻居三厘地。
是三厘,不是三亩。
大概就是修田埂的时候歪过去一寸的事儿。
然而官员说,勿以恶小而为之。
还有,太子爱吃葡萄,礼部官员直接扣下贡品送到东宫,压根没让贡品进入殿内省。
那葡萄有个一看就很厉害的名字,叫西域金樽。
官员说,太子应遵守贡品分配规则,不应为私欲破坏制度,接受不当好处。况且此事荒唐至极,太子追求的是本就属于自身的权益,却采用违规手段。
“看出什么了?”皇上喝完两盏茶后,懒洋洋问道。
闽霁跟萧晴对视一眼,俩人都有点羞愧地低下头。
虽然没有交流,却心意相通似的冒出同一个想法:太子真不是人当的!
按这种参法,他俩只会比太子更加不是人!
闽霁利落地把奏疏整齐地叠起来,一口应下差事:“此等大事,不可等闲视之,更不能冤枉太子,臣必定一一查清。”
萧晴努力憋着笑,拍一拍她的膝盖,提醒道:“站起来回话。”
她不想站吗?她是腿麻……
中书舍人有一张小桌子小椅子,而她每次面圣不是罚跪,就是罚站。
“陛下,太子侍读如今皆有远大前程,唯臣尚无着落。”闽霁大胆求官,“臣自信具备担任中书舍人之才能,恳请有机会亲侍陛下左右,时刻观察领悟陛下言行举止间的英明睿智,从而得以深刻学习,不断提升。”
她不是真的想求官,就是提醒皇上该给她一个新身份,方便她做事,也方便皇上利用她……
另外也确实有点儿眼馋中书舍人的小桌子小椅子。
皇上想了想,问道:“想熟悉军务吗?”
闽霁吓一跳,转头看向萧晴。
萧晴明晃晃地摇头,与他无关。
皇上勾唇一笑,说道:“是你父亲。”
“父亲不是在休养中吗?”
皇上不怀好意地笑着:“他正在制定一套五军都督府的军事体制,然而鉴于他长期戍守边疆,对朝廷中枢运作不够熟悉,朕便任你为使者参与讨论,希望你能够给予适当的指导和点拨。”
指导和点拨?
女儿对父亲?
玩呢!
然而闽霁乐得笑出牙花,大声应下:“好!臣定不辱命!”
萧晴忍不住小声提醒:“胡闹!你懂什么军事?”
闽霁轻松道:“我就是个狐假虎威的传声筒,这有何难?而且多风光!”
萧晴对闽霁有些担心,但更多是羡慕。闽霁在皇上面前显得很自在,皇上似乎从不对她生气。而闽霁无论说话还是做事,总能轻而易举地让皇上满意和开心。
闽霁好像随口一说,皇上便觉正中下怀。
他们之间似乎有一种旁人参不透的默契。
“此事不急,可徐徐图之。”皇上若有所思道,“今年朝中不宜再有大动作。”
文官变动太大,确实不宜再动武官。
起先是翰林院被削去实权,沦为摆设;然后钱侍郎被贬,中书令辞官,中书省自然没落;如今刚组建的内阁还稚嫩得很,只会清谈。
皇上突然兴奋地拍一下桌子,说道:“武将人才可以先选拔和培养,是时候去秋狩了吧!”
宦者回答:“因着南方旱情,所有大型活动取消,今年的秋狩推迟一个月。”
听听,这才叫会说话!
明明已经取消的活动,因为皇上提起,当场变成推迟。
皇上指一下萧晴,说道:“今年由你负责吧!若有任何疑虑之处,虚心聆听太常卿的见解与指导。”
午后的御书房外,众多宫人与侍卫各自沉默而有序地行动着,仿佛与这座宏伟宫殿融为一体。
闽霁捧着厚厚的奏疏,和萧晴并排走出来,俩人像溪水流过沉默的山岗,鲜活明亮。
萧晴伸手想帮闽霁拿重物。
闽霁轻轻扭着身子表示拒绝。
萧晴笑道:“不重吗?”
不重,但确实多。
闽霁故意误解道:“重啊,千斤重担!”
她得一家一家上门去「威胁」,少盯着东宫挑刺!
言官简直有病!
太子就算终有一天被废,那也是皇上的儿子!
皇上不疼他,怎会立他为太子?
就算他被废掉,也只是因为他不适合当储君,但父子之情仍在啊!
萧晴把奏疏拿过去,直截了当地说:“那就不用管这些。”
闽霁疲惫地笑着:“不管这些,难道去管太子吃几颗葡萄?”
萧晴大笑道:“西域金樽,很特别吗?”
闽霁如实回答:“记得宫里赏过几串,味道也就那样,但是色泽璀璨,犹如金色液体在酒樽中闪烁。”
“你不爱吃?”
“就一般。”
“哦,那就不是为你截贡品。”
“什么意思?”
萧晴眨眨眼:“男人最了解男人,何况太子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怎么可能把一串葡萄当宝?”
闽霁后知后觉道:“对咯!我都没当回事儿,太子更加不稀罕。”
这么一想发现大事不妙,看来太子正在宠爱一个没见识的女人,或者男人?
按这个思路在脑中排查一遍,闽瑰婠十分符合条件!
闽霁快速从一叠奏疏中抽出关于葡萄的那一本,眼巴巴地看着萧晴:“这本送你吧!”
萧晴奇怪地看着闽霁,疑惑地问道:“他有心仪的女子,就这么让你难过?”
闽霁:“当然不是。”
萧晴:“不是你怕什么?”
“不是怕,是避嫌。”
“有什么好避嫌?”
闽霁再次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萧晴掌握的信息跟她不完全一致。她已经根据线索推理出闽瑰婠,而萧晴对这件事的认识还停留在葡萄、太子和神秘女子。
“太子定下闽瑰婠做侧妃,西域金樽极有可能是送给她的。天子的事情我也管得,但闽瑰婠的事情我可管不得。”闽霁有话直说。
反正萧晴不爱八卦,就算这亲事最终没成,也不会从萧晴这里传开破坏闽瑰婠的闺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