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然从2018年回到2004年，十七岁的祝昭还有点无所适从。

孩子们在幼儿园门口嬉笑打闹，家长们也大多互相熟识，兴奋地聊起工厂里的琐事，远处卖包子的奶奶推着小车叫卖。

这个场景是那样的鲜活自然，充盈着平凡的烟火气。

可这一切都不再属于祝昭，她只能远远地驻足。

失去了“人类”的身份后，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顺理成章地融入到眼前的场景中去，唯有成为一个旁观的局外人。

祝昭心中满是惶然，未来不再属于她，而过去又是由熟悉和陌生相互交织。

不，也并不是全然陌生，眼前的幼儿园大门和她记忆中一模一样！她曾经在这里数次等待着来接她的家长，也是在这里第一次离开父母走入陌生的人群。

这个熟悉的地点像是一个媒介，空间、时间、记忆，都在此处重叠。

祝昭像是溺水的人紧紧抓住流水中的浮木那样，经由这个地点陷入了短暂的回忆。

她是零一年出生的，那时父母都是易清县国营工厂南辉厂的职工。

这个南辉厂始建于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虽然位于山脚下，但在祝昭祖父那代就已经达到了上千名工人。

由于工人人数众多，工厂便顺应形势在附近建起了家属区，甚至包含了附属医院、子弟校、托儿所等一应公共设施。

祝昭的祖父、外祖父都是这个厂最早的一批工人，在家属区逐渐兴建起来之后，他们带着妻子儿女来家属区安家。

后来他们的子女渐渐长成，大多都进入这个国营工厂当工人，祝昭的父母也不例外。

所以小时候的祝昭不像那些大城市的孩子那样，家长会权衡优劣精心为他们挑选一个最适合的幼儿园。

她的选择只有一个，就是眼前的南辉幼儿园。

*

阿尘扯了扯少女祝昭的衣角，把她从回忆中唤醒。

他指着铁门前那个扎着羊角辫的三岁小女孩，问他身边十七岁的少女祝昭：“是她吗？”

少女看着和自己面容相似的小人儿，点了点头：“是她。”

阿尘也不再废话，拉着少女祝昭走到三岁的小祝昭身边。

也不知他进行了一通什么操作，两个人直接化作了一道看不见的光，进入了小祝昭的身体。

等少女祝昭缓缓睁开眼，发现他们正身处一片混沌之中。

“我们现在正在小祝昭的识海，这是利用小祝昭的意识开辟出的另一个空间。” 阿尘贴心地介绍。

他看到周围都是雾蒙蒙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又补充了一句：“等到系统和小祝昭绑定之后，你可以和她通过意识对话，她身处的环境，你也能看到了。”

说完这些，阿尘开始在自己的兜里左翻右翻。

见他翻找了半天还没找到，祝昭只能艰难地抑制住想要吐槽的欲望。

他那件水手服上衣就两个浅浅的兜，成年人一根手指就可以一探到底，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翻的。

在她和自己作斗争时，阿尘终于掏出了一个淡淡的白色光团，郑重其事地放在祝昭手心。

祝昭觉得手心像是被一阵轻微的电流激过，留下浅浅的酥麻感。

同时一道机械声在空间里突兀地响起。

[成长系统五三零号，现在开始认主。]

[检测到灵魂（祝昭），是否进行融合？]

祝昭乐了：“成长系统都排到五百三十号了，看来这些年你们没少出纰漏啊。”

“哪有很多？”阿尘嘟着嘴一副不服气的样子，掰着手指头算了算，“系统研发出来后的五十年里，只有五百三十个，平均每年不到十一个。”

祝昭更觉得好笑，说出了那句敷衍的经典台词：“你说是就是吧。”

阿尘不高兴地扁了扁嘴：“你还要不要我帮你融合？”

见他真的急了，祝昭担心误了事，连忙缴械投降：“好好好，你继续，我不打扰你了。”

阿尘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道：“确认进行融合。”

机械音在五秒之后再度响起。

[成长系统五三零号和灵魂（祝昭），已融合成功，正式变更祝昭为系统控制者。]

[检测到系统控制者祝昭正位于人类识海，是否进行连接？]

阿尘对祝昭解释了一下这个系统的大概情况。

现在这个系统已经由祝昭控制了，之后在系统内部的一切操作都可以由祝昭决定是否完成。

不过祝昭只是系统的控制者，并不是发明者，系统内部必须按照它原有的规定进行逐步解锁。

祝昭对此倒是接受良好。

如果这个系统没有任何限制，她作为系统控制人，直接给小时候的她疯狂走后门，那小时候的她分分钟身家就能登上福布斯。

这种严重扰乱秩序的事情，阿尘作为世界的管理者，不可能坐视不理。

既然她已经是系统的控制者了，祝昭也不必再等阿尘进行操作，她学着阿尘的样子回应机械音：“确认进行连接。”

[已接收到指令，滋滋……]

[成长系统五三零号和人类（祝舟）完成连接]

“祝舟？你不是叫祝昭吗？”阿尘面带疑惑地看过来。

祝昭但笑不语，给了他一个“你猜”的表情。

阿尘被她笑得心头发毛，这个时候轮到他惊恐了，他结结巴巴地说到：“你……你别是把……把姐姐妹妹当成……当成自己了吧。”

说罢他又走到祝昭身边拉住她的手：“趁你还没有和她对话，我们现在赶紧跑路还来得及。”

祝昭“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小小地捉弄了他一回，算是让祝昭因为生活被搅乱的郁气消散不少。

她拉着阿尘的手前后晃了晃：“好啦，我逗你玩的，没有弄错。”

她小时候的确叫祝舟，她的爸爸姓祝，妈妈姓周，所以她的名字是两个人的姓氏结合在一起得来的。

只不过刚上高中那段时间发生过一些让她想起来就会痛苦万分的事。

父母给她换了新的环境，又改了新的名字，就是希望她能够不再受到以前发生那些事的影响，一切都重新来过。

昭的含义，是光明。

*

阿尘虚惊一场，抹了抹头上冒出来的冷汗，也没再追问，毕竟改名字是很常见的事。

他们是顺着祝昭的记忆一路找过来的，时间地点都没错。

除非他们的运气背到家了，正好有个和祝昭长得一模一样的姐妹恰巧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出现。

否则就绝不可能找错人。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用一些小手段检测了一下祝昭和祝舟是否是同一个灵魂，得到了确切的答案他才长舒一口气放下心来。

阿尘还在心有余悸地抚着胸口，祝昭却趁这个时间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在系统完成两次绑定之后，周围浓厚的雾气渐渐消散，露出一个不到三十平米的房间。

阿尘和祝昭就站在这个房间的正中央。

房间地面铺了一层原木色实木地板，天花板和墙面都只刷了简单的白漆。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多余的花纹，也没有任何家具，十分干净整洁，可惜略显空旷。

但引人注目的是，房间其中的一面墙，完全被一块屏幕所替代。

祝昭走到屏幕前，伸出手轻轻触碰了一下。

但触感却和常用的投影屏截然不同。她只感觉到了一股微凉的水汽，仿佛这块屏幕是由水雾凝成的一样。

阿尘也走到她身边，两个人一起静默地并肩而立。

只过了不到半刻钟的时间，屏幕上的水汽渐渐晕染开来。

像是一滴颜料滴入池塘，随着涟漪向四周扩散。

鲜活的现实场景在这一刻都被敏锐地捕捉，然后一齐被装进了屏幕。

祝昭甚至可以在屏幕上看到幼儿园的铁门，不远处的零食摊，零食摊上五颜六色的零食包装。

阿尘对此见怪不怪：“这是祝舟所看到的场景，她所见到的画面，你都能透过屏幕看见。”

祝昭渴慕地盯着这个屏幕，看了许久许久，连阿尘离开她身边她也没有察觉。

*

“祝昭！”也不知过了多久，阿尘的声音突然在祝昭身后响起，她回过头去，发现这个房间里多了许多新添置的家具。

墙角摆着一张木质小床，大约有1.5米宽，可以容纳得下两个人睡觉。上面已经铺好了米色的床单被子，显得柔软舒适，让人忍不住想扑上去打个滚。

房间的正中央，放了一张圆形的实木小茶几。旁边散乱地放着几个蒲团，坐在蒲团上伸手恰好能拿到茶几上的东西，也方便看屏幕上的场景。

屏幕对着的那面墙，靠墙放了一张带着书柜的书桌，可惜书柜里只零星放了两三本书。

阿尘盘腿坐在了茶几旁边的蒲团上，仰着头期待地问到：“你喜欢这个房间吗？这是我根据记忆里你的喜好布置的。”

有了这些家具，原来毫无人气的房间也变得温馨许多，祝昭笑着直白地表达自己的喜欢。

阿尘更加开心了，饶有兴致地指着房间里的家具一一向祝昭介绍。

虽然祝昭现在已经不需要睡觉了，但是他觉得或许有个地方能在无聊的时候躺着也不错，所以为她布置了一张小床。

从祝昭的记忆里他知道祝昭喜欢坐在地上，所以他没有摆沙发，反倒摆了几个蒲团。

祝昭喜欢看书，所以他特意找了一张带书柜的书桌……

祝昭听他介绍，也十分捧场，每介绍到一处就发出“哇”的惊呼。

不过她也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书柜里为什么只放了三本书？难道是这个空间有什么限制吗？”

“没有限制。”阿尘脸颊微红，支吾半天才坦白，“因为我手里的积分除了买这些家具，剩下的只够买三本书了。”

这个情况大大出乎祝昭的意料。

她原以为阿尘作为这个世界的管理员，又是给她系统的人，在这个空间里添几件家具就是轻而易举的事。

万万没想到这些东西都需要他付出积分来换！

祝昭从来不喜欢欠别人的东西，她皱着眉头问到：“你为什么要买这些？”

他们两个人都心知肚明，这个房间只是祝昭灵魂的容身之处，只是一个虚幻的意识空间，没有什么装饰的必要。

祝昭实在想不到阿尘的用意。

“因为你在未来的许多年都只能待在这里。”阿尘直视着祝昭的眼睛，“我想让你尽可能过得舒服一点。”

祝昭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她心知阿尘还在为导致她死亡的事愧疚。

虽然说起来有些难以置信，但她现在其实并没有那么介怀这件事了。

看着阿尘明澈的双眼，她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宽慰，只好说到：“你其实不用太过放在心上。”

阿尘还是固执地摇摇头：“不管你信不信，你是第一个因为我的失误而死的人。”

祝昭没有片刻犹豫，笃定地说：“我信。”

这毫不掩饰的信任让阿尘也有一丝动容，他语气坚定地承诺：“我不会就这样把你丢在这里不管的，我会尽我所能地帮你。”

怕祝昭不信，他白嫩的包子脸皱成一团，抱臂想了好一会儿。最后像是想出了一个绝佳的好主意。

他对着祝昭，神情严肃沉声说到：“为了让你放心，现在我们可以用人类的方式达成约定。”

祝昭也被他这郑重的态度唬住了，还以为他又有什么高级的手段，正准备见识一下超越她认知的技术。

没想到他缓缓伸出一根肉乎乎的小拇指：“我们来拉勾上吊。”

就这？就这？

祝昭心里疯狂吐槽，但身体却很诚实，立刻用手指钩住了他的小拇指。

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念出“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的神秘咒语，完成了这场看似儿戏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