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捻着胡须,眉目紧皱,手里握有一支银针。
温时晏半坐在床榻,左手平瘫向上,袖口被挽起露出腕节。
看着银针不断朝自己刺来,温时晏心头颤动,忙收回手高声拒绝:“等等等等,别扎!”
悬在半空的手顿了顿,太医脸色也有瞬间的变化,但旋即恢复原样:“殿下有何吩咐?”
立于一旁的来福不明所以:“殿下,为何不能扎?”
“我……本宫方从梦中惊醒,看着这些尖锐物有些不适,你只管开药就行,不必扎针。”
温时晏尚未缓过神,眼睛里没有光彩,只得魂不守舍地摆手。
听后太医沉默片刻,但也并未有其他反驳,只是意味深长地瞥过她,随后照她说的开了几方药,不久后行礼退下。
温时晏见他总算是离开了,这才在心里长长地嘘了口气。
就在这太医捏针的时候,温时晏脑中蓦然回荡起些许记忆,如碎片般一闪而过。
那些零碎的画面中,自己躺在床边缘。
那名太医手执长针正要向腕间扎上去时,那根泛着寒光的针徒然转换方向,竟是直直地朝自己胸前刺去。
霎时,她的肌肤被浸有剧毒的针刺破,毒素很快蔓延,不消片刻自己便中毒身亡。
画面闪过后,她甚至来不及思考,那句“别扎”便脱口而出了。
【检测到宿主反应异常引起旁人质疑,崩坏值+1,炮灰值-1,请宿主重视。】
“什么!”温时晏在心里大声质问,“我要按照正常的反应那不得……”
后半截的声音越来越小,温时晏眸光微动,双手纠缠在一块,话锋一转。
“不是,难道就不能怕扎针吗,万一扎不好要了我小命怎么办?,我觉得我正值青春年华不应丧命于此。”
【……只是细针而已,又不会死人。】
“一般人肯定这样觉得,但是我不是一般人。”
“我从小到大最怕的就是扎针了,每次打针我都能晕过去,所以这和要了我的命没什么区别。”温时晏抬起头煞有介事地说。
她闭上眼,又略显无奈地叹气,指腹摁着眉心,腮帮子鼓起,语气里全是对针的戚戚然之意。
三言两语后,系统也沉默了半天。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温时晏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像是浸泡在审视的灼灼目光中,甚至还能辨别出其中带着的嫌弃意味。
不过她并不在意,从榻上坐直了后只是转了转眼珠子,心下已经有了考量。
温时晏揉了揉脸,一抬头又对上了眼前戴束帽身着蓝服的小太监。
他目光殷切激动:“殿下,您终于醒了!奴才这几日可是忧心忡忡、整日茶饭不思。”
说话的间隙,他递过来一碗刚刚熬制好的汤水,色泽浓稠,还冒着些许氤氲的热气。
“诶,你过来一下。”温时晏靠着榻,皱眉接过药后就这样端在手里,“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殿下,奴才是来福啊。”来福苦着一张脸看向她,“怎的昏迷的这些日子您就把奴才忘了呢。”
来福视线凝集在那碗热气腾腾的药碗上。
温时晏轻咳一声,将碗往后揣。
随后示意他再往跟前来些,想着得赶紧找个理由转移注意力,便指着自己问道:“先不管这些……这几天我意识涣散,记忆也模模糊糊的,你告诉我,我前些日子为何会落水?”
来福凝眉,却还是详细道来:“殿下,那日您去往御花园,奴才并未在眼前跟着,听那日跟随的婢女说,您在赏花途中不甚失足落入湖水,好半天才将您给救了回来,之后便一直昏迷不醒了。”
温时晏眼睛蓦然睁大,脸色有些古怪:“那我究竟是因为什么落入湖水?”
“殿下您不记得了吗?侍女说是因为您在御花园里观赏之时……”
来福脸色僵硬,有些结结巴巴,“见一身姿妙曼的女子,因此敕令她们就在原地等候,随后自己独自去赏心亭……观赏。”
来福吞吞吐吐地说完,又细细打量她的神色,见她脸上没有愠色这才松了口气。
“禀报的侍女还在吗?”
温时晏若有所思地挑眉,搭在被褥上的十指也舒张开来,指下是沁凉的绫罗绸缎传来的细腻触感。
来福摇头,“您落水后,皇后娘娘大怒,将那些侍女都赐了刑,她们是断然抗不过的。”
“那、那位姑娘呢?”
“后来总管去探查了,并未找到当日出现与御花园的女子。”
“好,你先下去吧,我想休息会。”温时晏点头,又挥了挥袖子让他退下。
待到来福走后,温时晏这才从榻上起身,地面上铺有厚实柔软的毛毯,赤足踩在上边格外舒服。
她踮着脚轻声走到书案旁坐下,又将案几上的白宣纸铺平,双手托腮想了半天后才慢吞吞地拿起一只毛笔蘸墨点字。
白色宣纸上是数条错综复杂的线,以及几行快要戳破纸张的大字。
以太子的角度看,从落水到昏迷到看病,这一系列都不是偶然。
若是普通的太子,遇上风姿绰约的姝丽,倒是有可能会去前头看几眼。
但这位太子本身就是女子,就算那女子再怎么楚楚动人,也不至于遣散旁人独自前往。
还有那些画面。
温时晏眼底闪过一丝茫然。
如果不是那些断断续续的碎片太过生动,就像是生于她记忆之中的原原本本经历过的一样,她也并不会喊停。
下意识的,她对这些记忆有着莫名的熟悉感,因此也借机在试探系统。
但好像系统并不知道她能感受到那些潜意识的危险。
墨色晕染在纯白纸张上,像是在雪地上绽开了数朵漆黑的莲花。
温时晏收起笔搁在砚台上,将纸张揉成团,又打开皱巴巴的纸团干脆利落地撕开。
满地狼籍,温时晏手肘撑在案上,苦苦思索着。
系统并未详细讲述她的背景,只是简单陈述了下太子之所以会女扮男装。
皇后坐在后位多年,却迟迟不曾诞下一儿半女,前朝那些老臣都盯准着这事一个劲参奏。
好在最后她终于有了身孕,为此母族那边做了个大胆的决定,无论她诞下的是男是女,最终都必须稳稳坐在东宫之位。
万人之上的位置总是倍受觊觎,这招瞒天过海终归是会败露。
温时晏听完后默默流泪。
所以,要是没达到100,不管怎么样她都得去死是吧?
不是,她为什么要承受这样的灾难啊?!
……
“温时晏!你又没听我说话!”温明安怒目以对,额前青筋不停跳动。
他自顾自地说了一大堆,抬起眼皮觑她时,见她双目放空,如同往常那般。
他额角又开始狠狠抽动了。
听这么一吼,温时晏这才从记忆里回过神来,睁着一双茫然的眼看向他。
自从那日后,温时晏便牢牢遵循咸鱼原则,能避则避能让则让,努力赚取那点20的炮灰值。
总归是不能一直让自己处在性命堪忧的位置。
起初遇上这位三皇子也着实令她头疼,其他人好歹会因为自己是太子,对她也算是毕恭毕敬的地步。
但这位小爷可不会。天天逮着她冷嘲热讽。
温时晏简直要怀疑是不是之前原主狠狠得罪过他,不然他怎么专盯着自己,并且如此的不厌其烦。
但自己打不过,骂不得,干脆破罐子破摔,顺便学习下如何阴阳怪气。
温时晏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眼尾泛起的波痕与涟涟春光交织,显得眸色雾蒙蒙的。
被骂的久了,她也就发现这位三皇子最是受不得刺激。
若是和他吵起来那必定吵的昏天暗地,若是不理不睬,那他说的久了也会觉得无趣。
穿堂风自廊道倾泻而来,吹皱飘飞的衣袂。
温时晏仰起头,按了按脊椎骨,突然心生恶趣想来激一激他。
“你怎么翻来覆去都是这些理由,换一个吧,比如我为什么作为皇家子弟至今连礼节都没记住。”
温明安一噎,如同被踩了尾的猫一般。
他瞪大了眼,倒是没想到眼前比他矮小一个头的人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却被小步驱来的来福提前打断:“殿下,陛下唤您过去呢。”
温时晏笑眯眯地收回手,趁着温明安尚还没能转过来之时拍了拍他的臂膀。
“你看这不能怪我,你有什么想说的现在全记着,等到下次再一并说吧。”她边说着,面上边带着无辜的笑。
温明安顿时炸毛了,白皙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温时晏心满意足地跟着来福离开,只剩那高挑的少年独自立在墙头谩骂。
一路上不少宫人望见他们后都朝着这边施施然行礼。
温时晏微微点头,由来福领着穿过数条妙手回廊。
疏散的光斑打在盏盏悬于朱栏之上的宫灯里,印着这五色琉璃,斑斓色泽随即散在衣摆上。
潇潇翠竹的叶尖沾染着眉黛青的酥山香味,过路的宫女手里抬着的镂空木盒里,装有数块洒满蜜饯丝和白糖的糕点。
它们顺着器皿叠成山峦形态,散着一股沁凉的气息。
如今已是暮春近夏,贪凉的妃嫔或贵人倒是迫不及待想要品尝冰饮了。
金碧辉煌的大殿里,舆图卷宗整齐摆在楠木柜子上。
头戴朝冠身着龙袍的皇帝正扶着头,举手投足间尽显颓色。
他手里攥着一本奏折。
密密麻麻的小楷刻在奏章上,看着倒是赏心悦目,但内容却让人十分恼火。
上头都是参太子的言语,说他如今一事无成,着实不能够令众人信服。
永安帝闭了闭眼,揉着发酸的眉头,颇有些烦躁地将手头奏折扔开。
他抬手一挥,身旁两位手摇羽扇的宫人便毕恭毕敬地退下了。
“你知道这些奏章上面写的都是谁吗?”
如今皇子党派严明,想都不用想也知道这是参自己的。
温时晏心下了然,甚至还有些好奇。
不过面上仍是不显山水,她摇了摇头:“儿臣不知。”
“听闻刚才你和明安都被罚站了?”永安帝目色复杂地看她,“为何被罚?”
温时晏眨了眨眼,“我们没听讲。”
“为何不听?”
“他在睡觉。”
“那你?”
温时晏抬起头与他对视,真挚地说:“儿臣实在听不懂。”
永安帝:“……”
看着温时晏真诚的目光,他那些不耐烦的话一下便卡住了。
“罢了,不会的回去再去请教夫子。之后的事朕便明说了,这些奏章全是参你的不是。”
永安帝似是觉得头疼,揉着额角直接开门见山道,“你作为一国储君,自然得有番作为才行。”
温时晏乖巧地点点头。
其实她更想自己因为太过碌碌无为,反而被他废掉这太子一位。
“不过也不用操之过急,那些大臣属实是管的太多了些。”永安帝拧着眉头有些不满。
奏折上将温时晏的情况事无巨细地写了出来,甚至还添油加醋不断强调她相较于其他皇子是如何的无用,言语中无不渗透着敲打之意。
这样的话自己想想也就罢了,但明面上的太子哪容得他人置喙,何况这是他钦点的东宫。
就算平平无奇,但至少品行端正性子温和,若是加以扶持,作出些功绩也并非不可。
不过现在看来已是遥遥无期了,她甚至还听不懂课堂夫子所讲。
想到这,永安帝郁闷地看了眼温时晏,见她仍是一副乖巧的模样,别开眼叹了口气。
太子眉眼承袭了他的母亲,眉目清秀,乖乖巧巧地立在那,倒是让人说不出什么过分的斥责。
沉默了许久,他才出声:“别苑西处的楼宇荒废了许久,朕前些日子下令将其拆毁,如今剩下大块空地。”
楼宇荒废?留有空地?
温时晏眉心开始微微颤动,右眼皮不断跳跃。
她下意识地觉得不妙。
果不其然,下一句就听见他说:“朕觉得那块空地留着属实荒废,应当物尽其用才是。”
“父皇……说的极是。”温时晏摸不准他什么意思,只能狐疑地顺着他的话接下去。
“朕对你这话感到万分欣慰。”永安帝沉郁的脸色总算舒展了些,“那些诏来的大臣每一个都推辞说耗财耗力,只有你表示中肯,且毅然担下大任。”
令他不满的除了对太子的参书,还有工部大臣对建造摘星楼的反论。
听后,温时晏沉默了。
等等——她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说要担此大任了?
温时晏猛然抬头,瞥见皇帝嘴角擒着一抹欣慰的笑。
她总算知道这陛下七绕八绕说的那些是为了什么了,原来全部都是为这事做铺垫。
“儿臣办事不利,恐怕会令父皇失望。”温时晏不屈服,还试图挣扎。
陛下摆手打断:“不必妄自菲薄,朕对你寄予重望。”他颇有些欣慰地看着自己,“也就当是朕对你的考量了。”
温时晏:“……”
不是,这考量,她是真不需要。
“儿臣觉着……此事还是不得大意,实在有待商榷。”温时晏心里翻江倒海地倾泄出不满,但还是极有素养地没有表现。
“无需再多言了,朕足够信任你,你也趁机提升下自身,莫要再让大臣们失望了。”
“……是。”温时晏垂下眼,只能不情不愿地接受。
毕竟事已至此,皇帝语气也不算好了,她要是再拒绝那保不齐会触犯龙颜。
可是,这种考量,真的,不要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