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时晏本欲迈开的脚停在半空。
“你还往前走什么?”背后,温明安不满道。
虽然她真的、非常、很想存着耳聋听不见的心思,忽略他的呼声。
但伴随温明安愈发不耐烦的声音传来,温时晏深吸一口气,又折回身:“何、何事?”
你最好别有事。
可惜温明安没如她的意,也没有眼力见,语气一如既往:“适才本殿觐见了父皇,听他说起你最近建楼的事,毕竟你效率实在不敢恭维,所以父皇特地要我来协助你。”
他还尤为咬重了“协助”这两字,反正在温时晏听来肯定不是什么帮助的意味。
反倒更像是“愚昧的太子,本殿奉旨屈尊降贵前来救助你。”,也挺符合他不成熟的气质。
其实皇帝本意只是不太放心温时晏,想着让温明安去催促几番,再者,若是有些什么困难,以温时晏的性格也不会觉得不好开口求助他人。
不过温明安却是直接默认为自己也能参与其中,便已经自作主张将这事揽在身上。
好不容易能够压他一头,温明安心下有些得意,自然是想做得最好。
所以在接到旨令后,他便想着赶紧去找温时晏。
不过现下倒是不用舍近求远再跑去东宫了,他自己人都已经在这,倒省去不少麻烦。
只是话音刚落,两人心间翻涌的情绪却是截然不同。
心中暗暗祈祷他能够对自己不屑一顾,并昂首挺胸赶紧走的幻想瞬间破灭,甚至还迎来了更加令人发指的噩耗。
温时晏顿时蔫了,连带着声音都有些紧:“怎么助?”
即使是这个时候,她脸上也还保持着适度的茫然。
不是,这小子怎么一来就谈这事啊?温时晏在内心无助咆哮,他要是不说自己早就忘掉了好吧。
不对,这不是忘不忘的问题,她本来就不打算去修什么破楼啊!
这小子还真是能准确戳中她每一个痛点。求求他了,别再助不助了,也别管她了。
眼下她只希望,这位殿下不要闲来无事给自己找事。
毫不意外的,温明安没听出她的不安,居高临下问:“找好画师了吗?”
他只想着快些将这事办妥,到时候也好在父皇那里留个好印象。
温时晏的心愿再次破灭,她耷拉着头:“有……有图纸。”
开始她还能勉强搭上一两句,可到后边,却是半个字都挤不出来。
“预算估计得如何,应当是绰绰有余了吧?”
“……”
“工匠人手够了吗?”
“……”
“那基底呢?这个总算打好了吧?”
“……”
空气似乎沉寂了半晌。
温明安实在忍无可忍了:“那你到底准备好了什么?”他眯着眼,眸色有些阴沉,“别告诉我你什么都没做。”
温时晏:“……”
其实这一刻,她真的很想打断他咄咄逼人的追问。
你是提问机吗?这么喜欢问怎么不去找十万个为什么?
不过她不敢出言,那些话更是不敢表露半个字,唯恐自己遭殃。
主要面前这人气焰太盛,且现今围绕在他们周围的气压过于低迷。准确的来说,应当是他自己周遭散发着惨淡的寒气,温时晏是被无端牵连的。
又是一片死寂。良久,温时晏小心翼翼地抬眼。
毋庸置疑的,温明安脸色也在这弥漫的沉寂中差到了极点。
他唇角紧紧抿着,仔细些还能看见两侧腮帮子有些微微鼓起,大概是气急了舌尖不自觉顶着软肉。
本就浓烈的眉毛此刻往下压着,连带着弧度饱满的眼睛,也一道被压得很低,匆匆瞥去能望见眼眸上方被凌成一条斜线。
温时晏没敢多看,迅速低下眼。
视线往下,也能注意到他半截袖口下的手紧绷着,指节分明,手背上凸起的青筋分外可见。
温时晏觉得,她这时候要是说自己半点没做,苟了这么多天的小命,恐怕要就此交代在这了。
但事实就是,她的的确确没打算办好这件事。
反观温明安,他已经快要气死了。
好不容易能够有表现的机会,结果他的“同僚”还一事无成,甚至还无所事事地跑到御花园里观赏湖水?
陛下交代的任务尚未动工,他居然还有脸跑来观水?
温明安恨不得回到半刻钟前,他就不应该走上前阻止,就应该在这人快要靠近水面的时候,直接狠狠推上一把。
他怒极反笑,“那皇兄打算如何?”
温时晏刮了刮下颌骨,“不着急……”在发现温明安咬牙切齿的气愤后,她即刻改口,“我是说,这项工程巨大,我们得先准备,不得急于一时。”
听他的意思,那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完成。
温明安冷了她一眼,随后偏过脸。
“我只是奉命来督促你,至于你能否做好,这和我半点关系没有。”
算了,他还是去向父皇禀报,自己别掺和进来,若是父皇怪罪下来,就让他一人自生自灭罢了。
否则,温明安捏了捏有些酸涩的眉骨,就他这幅模样,与他共事怕是还不等竣工,说不准自己哪天就得被气死。
温时晏求之不得:“是是是,多谢三殿下宽宥,若是无事那我就先行一步了。”
“你又开始了?”
温明安来不及抵制她这没骨气的话,温时晏便已经扭过头去不理睬了。
她也不给温明安说话的机会,几乎是话音即落便匆匆拔腿就跑。
风贴着脸呼啸而过,耳畔杂音缓缓趋静,身后温明安那些气急败坏的话也愈发遥远了。
水沉香清淡,两侧蔷薇铺满半墙,从甬道的这头延伸至另一头,娉婷玉立。
温时晏喘着气,觉得温明安应该不会像她一样毫无形象地跑过来,心里稍稍放下心,决定就地停歇。
她抬眼看着花丛里一簇簇的蔷薇,层层叠叠的花瓣错落在曲折的藤蔓里。
日落西山,天边早已晕染开一层浅浅的金光,描摹着云间。
梵音如缕的香气飘散着沾染上衣袂,温时晏立在其旁观望。
她似乎记得,来福之前和她讲过,原主曾观赏过这些娇娇艳艳的蔷薇。
本欲伸手去扒开淡妆浓抹的细嫩花枝,在瞧见扎根于青绿枝干上的尖刺后,还是果断地收回了手。
她手伸出又退回,几番犹豫下还是往后退了几步。
后背又蓦然撞上有些坚硬的东西,发出闷响。
不过好在背后这人在撞上来的同时伸手扶了她一把,这才不至于一头撞上他的肩,使得自己骨骼又被撞散架。
熟悉的气息再次包裹着。
温时晏转身,几乎已经猜到是谁。
果不其然,入目又是一双浅色的湿漉漉的眼眸,夹杂着细碎的笑意。
在温和的光线照射下,他的眼睛像是浸染在氤氲的酒气里,空蒙蒙的,清冽的气息携带馥郁的花香勾上来。
顾行知挑眉,看上去人畜无害,满头细软而又茂密的乌发被发带扎起,干脆利落地绑在头后。
顶部被光圈散开,细细碎碎地笼着发丝,毛茸茸的,显得倒是有些乖巧。
温时晏眨了下眼,“你来这做什么?”
顾行知微微下伏,弯腰行礼:“自然是来寻殿下的。”
温时晏转着乌溜溜的眼珠子,还没等开口,眼前大半光亮被遮掩住,高大的阴影笼盖自己,余光瞥见那道颀长的身影朝前而来。
她不由自主又退了一步。
“脸上还没抹干净。”顾行知再次靠近,俯身向下。
什么?
温时晏手抚上脸,正毫无章法地摩挲着双颊,脑中思索着。
本就细腻的肌肤被她自己毫不怜惜地揉搓,不消片刻便泛起丝丝点点的红。
顾行知凑得有些近,那双浅淡的瞳孔里几乎映满她的脸。
绵长带着潮热的呼吸轻微漫过脖后的皮肤,温时晏垂下眼睫,在脸上摸索的动作止住。
他专注地盯着她,目光清浅,浑身淡薄的香越发清晰。
温时晏微微侧头,视线停留在他的颈部。
脖颈清瘦显得喉结更为凸出,白皙的肌肤上,青紫的虬筋隐约可见。
再往下去,玄色衣领上泛着好看的光泽,那一处锁骨在黑衣衬托下,白得晃眼。
顾行知凝眉,看着她脸上沾染上的点点墨水,本是想要直接抬手帮她抹掉。
但指尖还没触到脸颊,便又蓦然松开放下。
他轻缓地眨了下眼,随后背脊挺直,面前打下的阴影重新被亮光充斥。
“这里。”顾行知指着自己唇边上方几寸的位置。
温时晏随着他的动作,也慢慢寻到那处位置。
她垂着眼捻起那处的皮肤,力道有些重地摁下去,指腹摩挲着。
拿下来的指尖上,的确还沾染着些许乌黑,似是未干的墨点。
温时晏顿时愣了,她又揉捻着指腹,直到两头的指尖都沾上丝丝墨色。
她眸底有些空,眼睛一愣不愣地盯着远处某块小石子,似是在缓慢温吞地思考。
她记得在出门前自己洗净了脸啊。
嘶,所以她刚才就是顶着这样一张脸和温明安说话?
那可真是难为了他了,这样一个嘲笑自己的好时机都能忍住。
不过也有可能他气性上头,便干脆不看自己,因而没有发现。
“你来找我做什么?是刺客的事有着落了?”温时晏又揉了揉脸。
“目前没有。”顾行知摇头。
“好吧。”温时晏便没再继续问,转身又继续左右探查着密密丛丛的花荫。
顾行知循着她的视线,也落在繁花点点的桃红上。
天空余晖喷射出无数的金色光束,橘红的流霞拓在蔷薇瓣,耀眼的色彩相互映衬着,恍若碧琉璃上流转的光圈。
温时晏边走边仔细观察,看了几圈后依旧无果。
想来也是,哪会有人这么傻,直接将线索遗留在原地呢。
顾行知撑着手,信步跟在她身后,也时不时地伸头看几眼。
“殿下,那边那片蔷薇丛里有些不对劲。”他指着不远处花枝下的一处土地。
温时晏顺着他指着的方向,投以探究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