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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谈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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湿润的花瓣滴落下水珠,沿着尖滑过枝叶,浸润着底下的泥土。

温时晏走上前,歪头逡巡,倒是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她侧首又看了眼顾行知。

“你确定吗?”

顾行知只是挑眉。

温时晏又转回来,看着旁边墙头那片枝蔓蜿蜒的土地。

蔷薇婷婷袅袅地朝上攀缘,沿着墙角旁逸斜出,包裹着枝干的泥土上还有着不少小颗粒。

这一簇的花枝格外多,层层迭迭地拥簇、缠绕,几乎快要看不见里边的泥地。

温时晏扒开些许枝叶凑近去看。

枝叶散开,露出里边层层包裹的花苞。底下泥土包绕着,确实有点鼓鼓囊囊的。

莫非真的埋了东西在里面?

温时晏双目放光,“可以啊顾行知,你可真是只眼神灵敏的狗子。”

……总觉得她说的不太好。

她只犹豫了片刻,便打算直接上手去挖。

顾行知眼疾手快,余光见到她伸手的动作时,飞快钳住她。

“等等——”

他是真没想到,她会直接上手的啊?

因着身高差异,顾行知率先攥住的是温时晏的后领。

宽松的衣领被这番大幅度的拉扯带动,后脖颈大半肌肤都裸露出来。

“你……干什么啊?”被猛然扼住后颈,温时晏觉得自己后脖子那处尤为紧绷。

连带着说话的语气都有些艰难,如同被掐住了咽喉。

顾行知手臂绷紧,稍一用力便又将她拉了回来。

“抱歉,抱歉。”待温时晏站稳后,顾行知这才松开手。

修长的指节捻起褶皱的衣领,随后轻柔地整理抚平。

温时晏低头,揉了揉被衣料勒红的脖颈,旋即瞪了顾行知一眼。

“殿下,我适才那是随口一说,当不得真。”顾行知自知理亏,不等温时晏开口便自觉道歉,“还望殿下恕罪。”

温时晏没理会他,正好衣领后,旋即拍开他的手,弓腰朝里翻看:“等会,那边好像真的有东西。”

闻言,顾行知也半蹲下,手背划开头顶的枝叶。

循着视线往里看,在花丛下缘,肉眼可见的有一处圆鼓鼓的凸起。

温时晏轻轻夹住上边覆盖着的稀疏落叶略至旁边,指尖朝下摁了摁。

手指摁压在那处鼓鼓的地方,触感也有些硬邦邦的。

两人均是睁大了眼,随后不由自主地相视一眼。

不知为何,顾行知从温时晏的眼神里看出了些……感谢?

不对,更像是辛灾乐祸,错觉吗?

他正有些愣怔,随意枕在膝盖上的手蓦然被捏住,指骨很快覆盖上一层温软的肉感。

那边的根根分明的指节是凉的,手心却因为沁出了汗,包绕着很是温热。

还没来得及反应,下一瞬,湿润的触感从尖端倏地一下传来。

顾行知:“!”

他眼睁睁注视着,温时晏抓着他的手径直往那鼓鼓囊囊的土地上伸过去。

“诶?你做什么?”

顾行知心头暗道不好,正想着赶紧缩手。

不料温时晏早有预感,这会力气倒是离奇地大,轻微的挣脱倒是没能挣开。

“你别乱动了,先把那东西拿出来再说嘛。”温时晏牵制住他那不安分的手,自己另一只手则扒拉开泥土。

只是将些许的土壤挖开,不消多时,下头埋藏着的红色一角便显露在外。

温时晏顿时来劲了,又抓着顾行知的爪子刨了几下。

顾行知眼尾突突地跳动,表情略微有点狰狞。

很快,下边那抹红便完全暴露出来了。

中央被层层覆盖住,但依稀可见上边有丝线绣过的痕迹。

展开的轮廓大约是牡丹,看模样倒像是块废弃的帕子。

空气里,隐隐约约散发着幽香,和淡雅的蔷薇以及清新的草木香味混杂。

温时晏忙松开他的手,也顾不得脏兮兮的,指尖捏着那角帕子拿出来。

指骨分明的长指上,沾染着不少深褐色的泥土。

那股香气化作柔雾,紧密地包绕住他们。

此刻,顾行知全然心不在焉。

他呲牙咧嘴地看着,那只手悬在空中,放下也不是,拿起也不是,只得继续就着那僵硬的姿势抬起。

“快快快,我们先回去。”温时晏催促着顾行知。

好不容易找到些与线索有关的东西,她自然得感觉带回去观察。

身后,顾行知满头大汗,好不容易拿出巾帕,正细致地擦拭指间,嘴里还振振有词道。

不过他压低了声,温时晏也没听清他在嘀咕什么。

本想让顾行知快些赶回去,却是忘记了自己的手此时还未洗净。

不过手比脑子更快,没等她回神,下意识地,那只沾染有土的脏手便糊在了顾行知的衣袍袖口上。

温时晏:“……”

她默不作声地,小心翼翼地将那块污渍擦干。

幸好他今日穿的是件玄色锦衣,乍一看的确看不出什么。

但温时晏实在是心虚。

越心虚的人,对着自己犯下的过错总是会有不同一般的感觉。

本来不甚明显,几乎可以说是能与长衫融为一体的黑污点,在温时晏看来,却是越来越明显。

仿佛要冲破衣衫,直勾勾地落到她眼底。

她低头看着地,又抬头望天,四面八方都转了个遍,就是不朝顾行知的衣服上看去。

但残存的良心,以及深重的负罪感令她不得不再瞟上几眼。

温时晏用那只干净的手扶额,拭去额角并不存在的汗水。

算了,还是再给他擦几下吧。温时晏如是想。

她动作极为轻细,捻住袖扣后缓慢地擦拭。

本来那只还未沾染泥土的手抚上了袖腕,可另一只竟是不知何时又被她抬了起来。

顾行知原本正专心致志擦着手,但感受到身前这人徒然安静了下来。

他略微不解地抬起头,余光正好瞥见了这幕。

顾行知:“……”

转眼间,错愕变成了扭曲。

风过而止,墙角摇曳的花影似乎也随之停止了晃动。

霎时间,两人的动作都停滞了许久。

那张巾帕蓦地被手攥起,纹路沿着褶皱无限散开。

再往上去,露出的半截手背上,青紫色的经络遍布,仿佛要从那层淡薄的皮层里冲破。

顾行知狠狠闭上了眼,剑眉拧着。

原本就带着僵硬的脸,此刻已经分外扭曲了。

温时晏悻悻然收回手,决定不再吐露半个字,将自己的存在感降至最低。

他们一前一后,沉默地走着,在格外迷离的尴尬氛围中,表面相安无事地回到东宫。

几个时辰后。

堂屋里,两人各坐一方。

温时晏视线死死黏在顾行知身上,生怕他待会又会对自己做些什么不好的举动。

顾行知进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拿皂角净手,随后又格外仔细地用香料浸润了好几遍。

他掀着袖子,蹙眉想了想,又决定再沐浴一番。

等他沐浴完,暮光散开,天色几近黄昏。

乌色云层浸染着深蓝天幕,恍若砚台上搁置的画笔,随意点拨,原本一幅墨蓝的画卷瞬间如泼墨般晕染开乌色。

四角点了灯,精致小巧的缀有不少璎珞,照得整个堂屋亮闪闪的,温柔的光圈伏在每一个的头顶。

“别看了,这可是您先弄脏了我的手,连袖子都不放过。”眼下看着温时晏这般警惕的模样,顾行知觉得有些好笑。

温时晏不太自然地咳了几声,又将原先从地里捡起的帕子递过去。

甫一看见,顾行知脸色骤变,僵硬间带着点古怪。

在温时晏看来,他或许是有些牙疼了。

“发现了什么?”顾行知不欲多看,便直接问道。

“上边就绣了几朵红牡丹,没有什么其他图画或者字迹。”温时晏捡回来,将它对折着塞在手里,“不过,在你沐浴的同时,我让人把它洗净风干了。”

“闻到了吗?”

顾行知慢条斯理地拿起一块酥,“我又没失嗅。”

风干后,那股馥郁的香味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更为浓郁了。

整间屋子几乎都被扑鼻的气味充斥。

浓烈的气味蔓延着,与香炉上空升起袅袅的青烟交绕,两种互不相同的气息互相掺和交缠。

“你闻过这种气味吗?”温时晏又拖着这张帕子凑到鼻尖。

猛烈的刺鼻气息沿着鼻腔涌上大脑,并疯狂在头脑里叫嚣。

温时晏皱眉,迅速将其放下。

顾行知远远地闻了下,思索了片刻道:“有些熟悉。”

记忆对于这样浓而密的气息并不完全陌生,但也仅仅只是曾经闻过。

温时晏不死心,又伸过去让他仔细闻:“你能不能好好想想,我相信你。”

试图用这逼人的气味激起他的记忆。

顾行知身子朝后仰,“真记不清了。”他制止住温时晏想要直接抹她一脸的行为,“我闻过的香起码上百种了,就算记忆超群也不见得每一种都能准确道出。”

他扬袖挡住温时晏的手,将其拂到原处,“更何况,我对用香也并不精通。”

温时晏叹了口气,手撑着侧脸,大半个头的重量都压在手上,“那你听过之前的谣言吗?”

“没有。”

顾行知觉得自己这样说有些冷淡,思虑了会又改口补充:“其实我对宫帷之事并不关心。”

你当然不会关心,毕竟你现在就是一个令人头大的少爷,整天吃喝玩乐无所事事。

“你以后还是得多加关心朝堂之事。”温时晏语重心长。

“……为何?”

“在你这个年纪的少年都已经存了远大志向和抱负,你难道半点没有?”

顾行知眼眸轻微地动了下,旋即摇头。

“那你想做什么?”温时晏无语地看着他。

“性命无忧,好好活着就行,毕竟能够生存也是件不容易的事。”顾行知耸肩,神态慵懒。

嗯?这不是她的愿望吗?

怎么从男主嘴里说出来了?

等等——合着他和自己一样也是个摆烂王?

那怎么行!

有她一个摆烂鬼就够了,要是男主也跟着不闻窗外事,那遭罪的只能是自己。

而且他拿的是奋斗剧本,可不是什么躺赢剧本,温时晏觉得自己有必要挽回一下失智少年。

“你难道不想登上殿堂,继往圣绝学,开万世太平?亦或者金戈铁马征战沙场?”温时晏淳淳善诱,企图感化没志向的少年。*

顾行知没体会到她的苦心:“臣不会入仕。”

“人当志存高远,你怎么回事!”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顾行知无所谓道。

他不是鸿鹄,他只是一只家世不错的麻雀罢了。

“更何况正值盛世,要是哪天我真进了翰林学府亦或上了战场。”顾行知顿了顿,“那大概就是盛世将倾了吧。”

所以入仕、征战这种负担交与他的话,整个朝堂乃至国家肯定就完了。

他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温时晏幽怨地盯着他,在灯火的照影下,本就幽深的瞳孔隐约闪着荧光。

如果不是今日偶然说起,她还不知道,男主现在居然还这样冥顽不顾。

如果不是怕他生疑,温时晏真想勒着他的肩膀狠狠地摇醒他:你可是男主啊,能不能不要这么没用啊!

顾行知被她盯得有些发毛,垂眸看向桌面。

他一手敛袖,一手执象牙筷夹起桌上的菜。

温时晏盯了许久,最终幽幽道:“我还有一个问题。”

顾行知以为她又要说些与学堂夫子一般的唠叨,正想着侧过脸闭耳不听。

不过温时晏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她托着腮,好奇地问道:“话说,你吃了这么多青椒,不辣吗?”

温时晏看着他大把大把往自己嘴里送辣椒,机器般呈递的动作,恍若味觉消失了一般。

向来是无辣不欢的温时晏也不禁有些佩服。

顾行知:“……”

意识到后,嘴里那股呛味延缓地发作起来,舌尖触及牙齿,两者相碰唯余辣味,还夹杂着苦涩的味道。

顾行知急剧地咳嗽起来,手在桌上漫无目的地搜刮,却始终拿不住那盏玉杯。

咳嗽声不断,连带着他的眼尾也染上一片嫣红,弯起的眸子里蒙了层淡薄的水雾。

眼前画面有些迷离。

温时晏被他突如其来的反应也吓了一跳,忙给他盛上满满一碗汤羹递至跟前。

冰凉的水从喉咙灌进去,刹那间熄灭了火势浩大的灾难,余下缕缕青烟涣散,刺激神经猛烈跳动。

来福掀开帘子,又端着盘子进来给他们布菜。

作者有话要说:横渠四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

小剧场:

温时晏苦口婆心:“你能不能不要摆烂?

你摆烂了那我干什么!作为男主要有点骨气。”

顾行知拒绝道德绑架:“我没用的,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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