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阮云阔到达京城城门下,原初果然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了,除了原初之外,还有两只灰色的驴子。
原初已经骑在了其中一只毛驴的背上。
“师父。”阮云阔摸了摸另一只毛驴的脑袋,“我们的行李呢?”
原初神神秘秘地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放心,为师准备了足够的银两。”
阮云阔叹了口气:“我们的话本子呢?”
“太多了,带不动。”原初咧嘴笑了笑,“放心,闻山神医说了他会好好保管的。”
阮云阔翻身上驴:“好吧,我们要去哪里?”
原初收敛了脸上的笑意,连眼睛里也出现了少有的正色:“北荒。”
师徒二人各自穿着一身厚厚的灰色棉衣,骑着灰色的驴子,不快不慢地沿着官道行进,听到原初这么说,阮云阔也没有很惊讶,只是侧过眸子静静地看了原初一会儿就又看向了前方。
“不问问为什么吗?”见到阮云阔这样镇定,惊讶的人换成了原初。
“我在话本子里看到过,北荒是苦寒之地、流放之地,师父让我去那里一定是为了磨炼我。”阮云阔的声音很轻,好在冬日里路上也没什么人,因此原初算是把阮云阔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哑——
一声鸦啼撕裂了天空,阮云阔抬眼望去,只见四只乌鸦立在光秃秃的树上。
话本子里,乌鸦叫并不是什么好兆头,总是要出些意外,有很多还是要见血的。
但是这几只乌鸦的存在并没有耽搁半分阮云阔和原初的行进。
“嗯,云阔说的对。不过这只是其中的一个原因。”原初道,“为师想让你见几个人。”
阮云阔淡淡应道:“好。”
并非他不好奇原初想让他见什么样的人,只是他太清楚自己师傅的品性了,若是问个不停,原初则什么都不会说,若是什么都不问,原初还有几分可能说。
不过说与不说,阮云阔都不是很在意,毕竟生活还是要保持几分未知比较好,若是知晓了未来的每一件事,恐怕生活只会更加无趣。
生活不是话本子,只要翻到话本子的最后就可以知道故事的结局,自己人生的故事还是需要自己去慢慢书写。
阮云阔和原初两个灰扑扑的身影骑着两只灰扑扑的驴子,在道路的尽头逐渐变成两个小点,驻守在京城的士兵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哎,看不到那两个奇怪的人了,晚上回家给蓉娘讲讲吧,她听了骑驴的怪人的故事一定会开心的。”
---
阮云阔和原初这一路上大多时间都在驴背上度过,也幸亏二人皆是习武之人,才能坚持得住。
阮云阔问:“师父,为什么是驴?”
这和他看的话本子不一样,话本子里的男主角一般情况下一定会有一匹黑色或者白色的骏马,而后骑马飞驰,如同神仙降世。
毛驴似乎听懂了阮云阔话中的嫌弃,不满地打了个响鼻,又故意颠了阮云阔一下。
原初看着这一幕哈哈大笑起来:“思清法师给我找的就是这两只驴,我也没有办法啊!”
阮云阔敏锐地捕捉到了思清法师的名字。
师父和他还有联系?
阮云阔看过的话本子很多,其中他最不喜欢的一类就是关于断袖的,但是若是他的师父真的有这方面的倾向他也会支持。
但是,思清法师可是出家人啊……
阮云阔想着想着就想到了师父曾经会在每年七夕带自己去隐山寺,只不过曾经的他还以为师父喜欢上了哪个官家的小姐,现在看来……
阮云阔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不行,这样不行,他不能让师父误入歧途。
于是阮云阔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犹犹豫豫地开了口:“师父,思清法师是出家人。”
“啊?我知道啊。”原初轻咳一声,有些心虚。
阮云阔敷衍道:“嗯嗯。”
师徒二人之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阮云阔强迫自己不再想这个,又将目光看向了自己身下的驴。
他记得,似乎有位神仙也是骑的驴,这样想想,驴似乎也不是那么遭……
阮云阔还没安慰完自己,他的驴就大叫了起来:“啊!啊啊啊!啊啊!”
阮云阔:……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师父的驴似乎比自己的这只沉稳许多。
“哈哈哈。”原初听到驴叫又笑了起来。
冬日里夜幕降临的总是格外的早,此时的师徒二人便是踏着夜色缓缓地行进在北上的道路上。
距离他们出发已经过了七日的时间,阮云阔不知道他们到了哪里,只觉得这一路上的人烟愈发的稀少,眼下道路的两旁便只有零星的几户人家。
但是即使仅有几户人家,原初的笑声和阮云阔的驴叫还是引起了旁人的不满。
一户人家“嗙”的一声打开了大门,一个男人朝着师徒二人的方向吼道:“干什么呢!大晚上的!赶紧滚!别让爷再听到你们的动静!”
阮云阔的驴子和原初一下子噤了声。
听到他们二人安静之后那男人便再一次“嗙”的一声关上了屋门。
阮云阔静了几息后开口:“师父,你有没有听到女子的哭声?”
似乎是为了印证阮云阔的话,阮云阔话音未落之时便掀起了一阵小小的风。
不是呼啸的、凛冽的寒风,而是像极了一条蛇般的,无孔不入的阴风。
那阴风钻到了原初的衣领子里,激的原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原初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吸了下鼻涕:“云阔,不要吓唬为师。”
阮云阔屏息片刻:“师父,我说的是方才那个男人他们家中似乎有女子的哭声。”
原初尴尬地笑了笑,而后便凝神听去。
原初皱了皱眉,摸着下巴:“确实是有。”
阮云阔看向了原初,等着原初拿主意。
万一只是夫妻吵架,或是因为什么别的小事,他们上门就显得太过无礼了。
“云阔,我们今日也该找个歇脚的地方了。”原初看向了那间立在黑夜中的茅草房,“我看那里就很不错。”
阮云阔淡淡地笑了笑:“是,师父。”
师徒二人调转驴头,朝着那茅草屋笔直的去了。
---
自阮云阔和原初离开后安清黎就成了那建在隐山山尖尖儿上的竹屋的常客。
安清黎日日去竹屋的原因有二。
一是闻山神医看出他中了一种难解的寒毒,安清黎银钱给到位了,闻山神医便没有不帮忙的理由了。
二是闻山神医不愿下山,因此安清黎只好日日登上隐山泡闻山神医为他特制的药浴。
今日也不是例外。
陈砚小心翼翼地对着安清黎说道:“主子,水好了。”
安清黎点点头,穿着一袭白色的里衣慢腾腾地走到了浴室。
见安清黎关上门,陈砚也终于可以舒口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安清黎似乎每次泡药浴的时候心情都很不好,整的他也不敢大声喘气。
“诶,小陈啊,来来。”闻山神医向着在浴室门口发呆的陈砚招了招手,“过来一起嗑瓜子。”
“嗯,来了!”陈砚搬了个小板凳坐到了闻山神医的旁边,接过瓜子毫不客气地嗑了起来,“神医啊,我主子给了你多少银钱,怎么每次他泡药浴的时候看起来都不开心的样子?”
“肤浅!”闻山神医瞥了陈砚一眼,“别管多少钱,能买他的命就是值得的!”
陈砚闷闷地应了一声:“那怎么回事……”
闻山神医凝眉看着陈砚:“他没跟你说过很疼吗?”
陈砚一愣,恰逢屋外一阵猛烈的风吹过,不仅吹开了年久失修老旧的木窗,还掀开了浴室的门。
陈砚连忙起身,跑过去将浴室的门重新关好,虽然他的动作很快,但他还是听到了安清黎压抑在喉咙中的呻|吟,如同重伤的困兽。
“您说的,很疼,是什么意思?”陈砚有些失神地问道。
闻山神医放下了手中的瓜子,正色道:“小安的寒毒,是娘胎里带来的,中毒程度不深,所以在这个年纪才发作,但是,若是想根除,也要经过蚀骨之痛。”
---
安清黎将自己整个人都泡在黑漆漆的药浴之中,额角因疼痛疼痛鼓起了青筋,沉在水下的身体也微微地颤抖着。
真疼啊……
比他九岁那年被人打了个半死还要疼。
安清黎想起了自己的过去。
曾经的那一次濒死让他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几乎快要感觉不倒自己身上的疼痛了,那时候的他想的什么来着?
虽然安清黎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而活,但是他不能死,要活下去,于是他拖着快要断掉的手脚一点一点爬到了安落乌的府邸前。
他曾在他生身父亲的墓前见过几次那个男人,因此安清黎和老天做了一个赌注。
赌安落乌会不会收养他。
很庆幸,他赢了,他活了下来。
安清黎活了下来,却依然不知道自己留在右丞相府的意义。
算了,姑且就看看那些人过着怎样的生活吧。
还有就是,若他势力壮大,他就可以找到阮云阔了。
所以他不能死。
现在的他也一样。
误打误撞地提前遇到了阮云阔,所以他更不能死了。
安清黎把自己整个人沉在了水中,感受着躯体上的痛楚。
强烈的痛楚让他头脑清醒,他深刻地意识到,现在的他,还不够护那人无虞。
不过他会在阮云阔归来的那天,将手中的权势达到一个新的高度。
那样的话,他便不会有任何顾虑,也就不用疏远阮云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