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又一年,春日又归来。
原初和阮云阔在一个春日回到了隐山的山脚。
隐山的植被仍然丰茂,透过树枝的缝隙,依稀可见那些蜿蜒的山路上上山进香的香客们。
他们离开的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似乎什么都没变。
原初和阮云阔踏上了上山的青石阶。
“云阔,如今还有两年你便及冠,也是时候让你一个人出去闯荡闯荡了。”原初的声音和婉转的莺啼交错在一起,轻描淡写地带过了离别这件事。
阮云阔垂着眸子看着石阶上的青苔,几不可闻地回应了一声“好”,似乎离别对于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
其实不是阮云阔心里对于离别毫无感觉,而是他早已预见了这一天的到来。
在北荒的那一个个日夜,阮云阔就已经知道了再次回到京城的日子就是与原初分别的时候。
他心中纵然不舍,但他知道,他的师父也有自己的人生。
“云阔。”原初面上带着淡淡地笑意,“依照我和思清法师的约定,今日便是他还俗的日子了。”
阮云阔抬眸,这是原初这么久以来第一次主动和他提起思清法师。
原初道:“既然他还了俗,以后便不能叫他思清法师了。他俗家的名字叫做曲溢之,以后你便叫他一声曲叔吧。”
“我和你曲叔打算游历游历天下,顺便做点生意。”原初拍了拍阮云阔的肩膀,“虽然师父不能一直陪在你身边,但是你若是遇到了解决不了的困难,师父肯定会第一时间出现。”
阮云阔眼眶微红,声音带着丝丝沙哑:“是师父。”
阮云阔深知原初这次来隐山寺的主要目的就是接思清法师还俗,所以到了隐山寺后他便没有再跟着进去,而是再次攀上了院门口的那棵参天的山杨树,找了个合适的树杈倚了上去。
一如两年前的模样。
阮云阔阖上了眼,春风吹拂在他的脸上,连日的奔波让他沉沉睡去……
已经消失一年的狸奴也回到了他的梦中。
在阮云阔的梦中,一双冰冷的小手覆上了他的眼睛,那手的主人冰冷的身体从他的背后拥着他,嘶哑地在他耳边呢喃:“云阔,云阔……”
“云阔,来找我吧,我好想你……”
一行清泪自阮云阔的眼角滑下。
......
不远处的官道上安清黎乘着一抬软轿款款而来,陈砚在他的耳边絮絮叨叨:“主子,你说我们年年来隐山寺摘桃花那住持会不会不高兴?”
安清黎捻着一串老山檀的念珠,漫不经心地吐出两个字:“无妨。”
陈砚叹了口气,默默地跟在轿子旁边。
那些潜心拜佛的香客大多都是自己走上隐山以表诚心,所以安清黎的这一台轿子自然就成了人群中最特殊的存在,一下子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有的人认出了安清黎,与旁边的人窃窃私语道:“听说这便是那太子太傅?”
“是了是了,你可别多看了,你怕是忘了他这一年闯下的名号,那可是玉面阎罗啊!收收你的目光吧,当心人家给你眼珠子抠出来!”
陈砚撇了撇嘴,他的耳力可是足以他将那些人的话听个一清二楚的。
那玉面阎罗的名号其实是安清黎上书,严惩了不少贪官得来的,这样为百姓着想的好官,又怎么会抠无辜之人的眼珠子!
不过,虽说那些人死有余辜,但一道道极刑施在他们身上的时候,饶是暗卫阁出来的陈砚也不忍看。
安清黎却连眼睛也没眨一下。
陈砚仍记得,处理那些贪官的那天,安清黎就是像现在这般捻着手里的念珠,脸上满是淡漠无情。
陈砚嚅了嚅唇,问道:“主子,你信神佛吗?”
安清黎侧眸看着轿子旁的陈砚,猫儿一样的眼里带着些戏谑:“信他作甚?不如信我自己。”
“好了,隐山寺到了,别说那些有的没得了。”安清黎敛眸,长腿一伸,下了轿子,正色道,“不过有些信仰也是好的。”
至少可以安慰安慰自己。
在安清黎见不到阮云阔的日日夜夜,他不知道阮云阔身在何方,是否安好,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求着佛祖护他心尖上的人平平安安,早日归来。
安清黎在那棵山杨树旁停下了脚步,有些失神地伸出手摸了摸粗噶的树皮。
他和阮云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阮云阔就睡在这棵树上,只是这一次,不会再有名字奇奇怪怪的话本子落在自己脚下了。
陈砚看到安清黎这个样子便知道了自家主子这是又想起了曾经的事情。
为了避免安清黎感时伤怀,陈砚十分贴心地开口道:“主子,释明方丈已经在等着我们了。”
“嗯。”安清黎揉了揉眉心,抬腿走向了隐山寺之中。
仍在树上的阮云阔却被梦魇困住了,半梦半醒之间他听到了安清黎和陈砚说话的声音,想要睁开眼,却被梦里的狸奴拽住了手。
“不许走。”狸奴执拗地看着阮云阔,猫儿似的眼睛里弥漫着点点雾气,“能不能,留下来陪陪我?”
阮云阔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弯下腰,半跪在狸奴面前,轻轻地拥住了他。
阮云阔柔声道:“好,我不走。”
狸奴警惕地看着阮云阔,似乎想分辨那一席话是真是假。
过了半晌,阮云阔本以为怀里的小家伙平静下来了,但狸奴却是一口咬在了阮云阔的脖颈处。
阮云阔闷哼一声,丝丝殷红的血液染在了他的领口。
两行泪珠儿顺着狸奴尖削的下巴滑落,他带着哭腔儿道:“你这一副慈悲相,不知道给多少人说过这种话,别以为人人都会信你。我知道的,你终究还是会走的。”
阮云阔把怀里的狸奴搂的更紧了,轻声哄道:“对不起,我会去寻你。”
狸奴听到这话眼泪却是更汹涌了,一连串儿的泪珠都被他抹在了阮云阔的衣衫上。
“你走吧。”狸奴推了阮云阔一把,“我知道你现在多了个不可割舍的朋友,我也不是什么小气的人,你先去找他吧。”
狸奴说完这句话后阮云阔就感到自己开始从梦境中抽离,狸奴的面庞开始变得模糊。
他醒来之前的最后一息,听到狸奴说:“总之你别忘了我就行。”
阮云阔睁开了眼,翻身跳下了山杨树,稳稳地落在了地上,却看到了自己的脚边铺满了散落的桃花。
他想到了安清黎。
除了安清黎阮云阔想不到第二个来隐山寺采桃花的人。
看来他是真的听到了安清黎的声音,不是在做梦。
但是,这是发生了什么?
阮云阔蹙了蹙眉,想找个人问问,但是还不等他寻到一个合适的人,他就听到了香客们的交谈。
“是有人晕倒了吗?我方才看到一个男子抱着另一个男子。”
“哦?还有这事?莫不是两个断袖?”
“佛家重地,你瞎说什么呢!我之前看得真真切切,那玄衣公子摘着摘着桃花就突然晕倒了!”
阮云阔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手,看向了地上的桃花。
安清黎,他怎么了?
桃花散落的方向指向了隐山山顶。
阮云阔追了过去。
他虽不知陈砚为何会带着安清黎上山,但闻山神医在那里,安清黎就一定会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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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云阔在距离竹屋还有一半路程的地方追上了陈砚,也看到了陈砚怀里的安清黎。
阮云阔下颌紧绷,目光落在了安清黎的面上后便再未离开。
陈砚看到阮云阔之后抱着安清黎愣在了原地。
他想告诉阮云阔安清黎这一年多过的是什么日子,想告诉阮云阔安清黎为他做了什么,但是安清黎现在的情况容不得他说这些废话了,而且他和阮云阔也没有很熟。
所以陈砚只是冲着阮云阔微微点了点头,说了句:“借过。”
一股异样的感觉从阮云阔心头涌出,他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自己心里的感受,不知为何他觉得眼前的陈砚十分碍眼。
“我脚程快些。”阮云阔抿了抿唇,挡在陈砚的前面说完这句话后便伸出了手。
“啊?”陈砚不够灵光的脑袋没想明白阮云阔的用意,不过稍加思索之后还是将安清黎交到了阮云阔的手中。
毕竟阮云阔说得对啊!
这个时候应当一切以安清黎的情况为先,看来阮云阔还是明事理的,由此陈砚也算是改变了几分对阮云阔不好的印象。
陈砚看着阮云阔飞速离去的背影点了点头,脚程果然够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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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云阔抱着安清黎飞奔在上山的路上,微微地喘息着。
安清黎,可千万不要有事啊……
昏迷了许久的安清黎像是感到了什么,挣扎着睁开了眼睛,眯着眸子,看到了抱着自己的阮云阔。
细碎的阳光从树枝的缝隙中洒下,给阮云阔镀上了一层不太真实的金边。
是梦吗?
是梦也是好的。
安清黎喃喃道:“云阔,云阔,我好想你……”
听到了这句话的阮云阔猛地停下了脚步,僵硬着脊背,游移不定地看向了怀里的安清黎,对上了那双带着些倦意的眸子。
安清黎还没意识到这不是梦,他轻笑一声,抬起手抚上了阮云阔的脸颊:“这若不是梦,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