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抒好不知道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去向工作人员借用了咖啡厅里的电脑。

他只知道于遥没有骗他，当较为清晰的监控视频下出现了他印象里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身影时，祝抒好想为人辩驳都显得苍白无力。

于遥事先已经看过U盘里的内容了，但他再次看到时，手还是不自觉地收紧了。

画面上是零零碎碎的几个镜头，视频都很短，背景都是在淞雾酒吧。还有一个是模糊的，来自锦江酒店对面的道路监控。哪怕对方将帽子压得再实，依稀也能辨认出来那是一样的身影。

将所有的录像看完一遍后，于遥静静地等待祝抒好的反应，却没成想他用凌厉的眼神望来：“这些东西，你是哪里得来的？”

当初他拜托许风绪托关系去查都无果的事，于遥一个普通学生，怎么会拿到这么多他想要的东西？

于遥踌躇着，脑海中浮现了男人交给他这些东西和真相时的情形。

他有时候觉得祝抒好这样没心没肺的人就是活该，受到欺骗也是咎由自取。但每次想到最后，他还是想让祝抒好知道真相。

于遥看到祝抒好过得好会不甘心，但是看到顶替了他位置的人，在犯了错后还能和不知情的祝抒好继续在一起会更不甘心。

所以他答应了那个男人的要求，甚至没收下对方给的好处，就决定来告诉祝抒好这个真相。

但意外地，他并没有觉得畅快，也没有在祝抒好脸上看到该有的失落和被骗之后的愤怒。

“这个重要吗？我只是让你知道了你本就该知道的结果而已。”于遥岔开了话题，不自觉地将刺深深地扎向他，“你现在朝夕相对的人也是个不诚实的骗子，也真是罪有应得。”

祝抒好无视了于遥那句满是嘲讽的话，他深吸一口气，把U盘拔了出来，最后还算得体地和工作人员道了声谢。

这件事其实对祝抒好来说现在都已经不能算一回事了，但错就错在今天让他意外知道了那天晚上带他走的人就是江呈澍。

他被下药了记不得事，难道把他带走的江呈澍也神志不清了吗？

祝抒好现在心里乱糟糟的，眼里看不清任何东西，耳边也听不见任何声音，他刚站起来，手腕上一热，被人拉住了手。

祝抒好才如梦初醒似的回过头，警告地睨了一眼。

“还有一件事，也有必要告诉你，我想应该对你来说还挺重要的。”于遥定定地看着祝抒好的眼眸说。

祝抒好也逐渐恢复了听觉和视觉，咖啡馆外的风铃被乍变的天气吹得狂舞，天际浓到像泼了一层墨水上去，他听见于遥伴着疾风骤雨的前奏开口：“淞雾酒吧老板，姓楚，你应该知道吧？”

祝抒好没有答话，算是默认了。

“他和江呈澍认识。”于遥按照记忆里男人和他说过的话，复述一遍给祝抒好，“我……朋友拿到这个监控录像也废了不少的劲，是从已删除中恢复提取出的比较清楚的几个，而且当晚酒吧的监控保留下来的都是几个黑乎乎视角的录像。”

他点到即止，松开了祝抒好的手。

话及此，祝抒好明白，如果于遥说的是真的，那江呈澍的一切所作所为都是有所图谋的。若是真的坦坦荡荡，为什么事后要删除能看得清情况的所有监控？

祝抒好一怔，忽然想到了锦江酒店。

到现在，他才后知后觉，于遥所说和当初许风绪的说辞几乎都对的上——酒吧模糊的视频，街道查不到的监控，以及被酒店凑巧定时清理的录像。

锦江酒店是锦江集团的产业，也是江家的企业，而江呈澍说过，他和A城江家是有远房关系的。祝抒好在知道那晚春风一度的人是江呈澍之后，不相信这件事和他没有关系。

可是如果是无足轻重的旁支，这样核心的产业会听一个人微言轻的后辈行事吗？

祝抒好又想到一些很多经不起推敲的细节：第一次来江呈澍家时见到的一柜子名牌衣服；回一趟A城之后就有了那辆从天而降的宝马X7；江呈澍明明是医学生却对金融经济也很有关注；还有江呈澍堆在书房里的看上去像是公司的项目文件。

这每一件事都在告诉祝抒好，江呈澍的家庭背景一定没有他想象中的简单。

他开始怀疑起许风绪最初帮他查江呈澍的那份资料是不是都是被人伪装好故意给他看的。

可就算是这样，江呈澍不缺钱，那骗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祝抒好像是走进了死胡同里，那些扰人心烦的谜团像阴霾一样笼罩住了他想要逃离的路，再也分不清东西南北，也找不到正确的方向了。

“我知道了。”祝抒好神情恹恹，没什么感情地回了于遥一句，但最后还是拉下了脸，和他再道了一句：“……谢谢。”

他现在急需一个安静的环境让自己静下心来沉思休息。窗外是即将要倾盆的大雨，路过的一小部分的人涌进了店里。

人渐渐多了起来，雨却迟迟不来，像是要在这闷热潮湿的环境中一起窒息。祝抒好不想再待在这里，咬了咬牙，决定放好U盘，小跑回宿舍。

他刚出咖啡馆没多远，这雨就像和他作对似的，酝酿了许久在这一刻爆发了。

雨势很大，几乎一下子就将祝抒好淋湿了，就像公寓阳台上有时候会被他不小心浇淹的花一样。

忽然他听到身后一阵由远及近的踏水声，还没来得及回头看，头顶就被罩了一把黑伞，将他和雨流完完全全地隔开了。

“我本想叫住你的……以前我在夏蒙兼职过，刚才就找老板借了一把伞。雨下这么大，我送你回去吧。”于遥站在祝抒好身后，像是要把他整个人抱在怀里似的，见人不答话，又轻声说，“这是最后一次了，让我送你回去。”

实际上祝抒好看着于遥的嘴唇张张合合的，还没能分辨出他说的是什么，只听到了最后那句“让我送你回去”。

雨下得越发地大，好似要在伞上誓不罢休地砸出一个大窟窿。祝抒好没说拒绝的话，反手捋了下湿漉漉的额发，和于遥并行在雨幕中。

长柄黑伞虽然大，但也顶不住瓢泼大雨，走着走着祝抒好便觉得有些冷，往里靠了靠。而于遥无声地把伞往身边的人倾斜，悬在对方肩膀上的手要落不落的。

在喧嚣的雨天，祝抒好听到自己的手机铃声在响，他腾出手看，是江呈澍的电话。

他还没想好怎么和江呈澍说，可雨水不听话地滴在屏幕上，凑巧地帮他滑到了接听键。

这下也不得不面对。

“我听梁胤说，你下午去部门招新了，带伞了吗？”

明明是一句极其正常的问话，可祝抒好心中无端升起了不满和猜忌，在这句话中处处挑错。

“你又去我宿舍了？”祝抒好没有正面回答江呈澍问的话，反而用上了一种兴师问罪的态度，好像江呈澍来他的宿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一样。

可在祝抒好看来，江呈澍每天不打招呼，只要一找不到他就往他宿舍跑，甚至兴师动众地找朋友问他的踪迹，把这些小事搞得人尽皆知，让他觉得很难堪。

在知道江呈澍一直以来都在隐瞒他、骗他之后，这种难堪的情绪更甚，再也压制不住。

“江呈澍，你是一天到晚都吃饱了撑着没有事情干了吗？实验室这学期很闲吗？为什么总是在问我在哪里，我在干什么？关心我吃饭了没，我睡觉了没？”祝抒好越说越激动，到最后完全是被异样的情绪操纵，口不择言着，“你不觉得你一天到晚一声不吭来我的宿舍，找我的朋友，很打扰到他们吗？”

电话里沉寂了许久，久到祝抒好冷静下来以为对方已经气到挂了，从耳边拿下手机的那一瞬间才听到江呈澍用平静的口吻说：“我不过是想问你带伞了没。”

如果没带伞，江呈澍正好可以在祝抒好的宿舍里拿一把伞出来，去社团大楼接他。

“带了。”祝抒好哑口无言，顿了一秒又觉得自己还不够凶，语气带上了点不耐烦，“别总是担心这担心那的，我又不蠢，没带伞还不会借吗？”

祝抒好一边说一边避着水坑，回宿舍的必经之路上有一条起伏不平的水泥地，下雨天都是积水。

要是一个人撑伞还好，动作还能自由灵活点。现在和于遥合打一把伞，两人没半点默契。祝抒好迈左脚躲右坑，于遥就迈右脚躲左坑，最后气到祝抒好直接上手拉着于遥衣角，让他硬跟着同步。

于遥怕祝抒好风风火火的没站稳，半路上一直没揽住的肩膀终于揽实了。

“你过来点，雨都全淋你身上了。”祝抒好捂着话筒，无语地小声对于遥说。

要是于遥明天就因为淋雨生病了，祝抒好到时候才不会管他的。

然而于遥却是冲他笑了笑，还善解人意地用口型说了句“没事”。

祝抒好扯了扯嘴角，懒得管他了，于是对电话里的江呈澍道：“你还有事没？没事我就挂了，我要进去给人面试。”

江呈澍又忽然不说话了，祝抒好嘀咕了一句“莫名其妙”，和于遥一起钻进宿舍楼楼道收了伞。他刚要赌气挂掉电话，一抬头就看到了对面杏树下的那道身影。

江呈澍朝他走来，略带着寒意的声音从未挂断的通话中传出。

“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