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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 4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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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灵施缓缓睁开了眼睛,他抬一抬手,孙玲因便退到一边,坐到了他一侧的椅子上。

言灵施看着缓缓走进来的言如许,她脸上带着笑,只是这笑容不似往昔,极冷,极挑衅。

言灵施看住言如许的眼睛,言如许的眼睛亦无躲闪。

他当然知道言如许那句“几年之后,恭贺父亲高升之喜”是什么意思,他只是没有料到,这个一向守拙的女儿脑子能灵动到这种程度。

言灵施如履薄冰在京兆尹这个位子上守了十年,因为陛下和章贤妃记挂李长霓,以致他升迁无门。

将来如果太子继位,章贤妃便是太后,那么他到老、到死都只能是个京兆尹,更有甚者,若哪天这些掌权者起了兴致,他很有可能连这京兆尹的位子都保不住。

然而那天大鸿胪窦何找到他,给了他一个暗示,那个暗示代表着另一个选择,如若将来得登大宝的不是太子呢?

言灵施被吓了一跳,可很快他便从惊恐中摸索出了一条思路,是啊,谁说太子就一定是未来的皇帝?

自古以来,童子储君,往往横死,登高御极者少之又少。

魏骋非嫡非长,章贤妃母家不过一介翰林,除了陛下的偏宠,他们有什么倚仗?

而皇长子,他的母亲是中宫皇后,舅舅庄栖林是大军师。皇长子在朝中、军方皆有人脉,又有外戚扶持,宗法之上,更是名正言顺。

大鸿胪是庄家的亲家,他要用言如许打太子的脸,言灵施琢磨着,自己何妨不加以成全,用这个他本就不喜的女儿换一个皇长子跟前的席位呢?而且自己掌京畿重地,将来一旦起事,皇长子必定有能用得上自己的地方,说不定,还能搏一份从龙之功。

大丈夫在世,若这点野心和胆量都没有,谈何成事?

朝中人人都说,他能得京兆尹这个官位,是靠了李长霓和她的母族李家,终有一日他要他们看清楚,没有李家,他言灵施照样加官进爵。

言灵施是这样想的,孙玲因不明白,但言如许明白。

这让言灵施觉得危险。

“你来做什么?”言灵施冷声问。

言如许语气从容:“前两日我看到窦家送了聘礼来,问了赵丙才知道,原是窦望山想要娶我。我在东院等了三日,迟迟不见父亲找我叙话,我这心里头就有些打鼓了。是与不是,我总要来问问父亲。”

言灵施讥诮:“确有其事,你这孩子,的确好造化,竟然得以嫁入大鸿胪这等高门。言如许,为父提醒你,这桩婚事,是陛下允了的。你若不从,就是杀头的罪过,莫要想着耍什么花招。”

“呵……”言如许轻笑一声:“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儿三尺微命,有什么好耍花招的。自今日起,女儿会好好呆在家里,待嫁闺中。等日子定了,劳烦父亲提前知会我一声。”

言灵施有些狐疑地看着言如许。他迟迟没有告诉言如许,就是想等赐婚旨意正式下来再说,以免生出什么事端,如今言如许这般老实听话,倒是出乎他预料。

“那是自然。”言灵施道:“既如此,便回去好好歇着吧。”

言如许轻轻摇了摇头:“女儿今日还有桩事情要办,办完就回去。父亲放心,很快的。女儿已经练习了好几日了,一开始镯子都穿不准,后来就连耳珰也能一下子戳中,不会费多少工夫。”

言灵施蹙眉,这是什么意思,什么镯子耳环,乱七八糟。

言如许接着道:“不过办这桩事前,女儿还有些话想对父亲说。女儿嫁到窦家,确实是好去处。大鸿胪位高权重,窦望山的哥哥也在朝为官。窦望山品性虽然不好,但书读得不错,他日及第对他来说倒也不难,女儿嫁过去,应当很快便能称得上一句朝廷命妇了。”

“你这是何意?”言灵施不再压抑自己的疑惑。

言如许笑笑:“女儿的意思是,现在父亲动不得我,因为窦家要我。到时候成婚,你总得有人能交出去才行。而我出嫁之后,地位便更高了,父亲更加动不得我。想到这里,女儿难免有些得意。”

“哼……”言灵施听明白了,这是耀武扬威来了:“你无论身居何处,身份为何,你我到底还是父女,终归要顾及伦常。”

“是啊,要顾及伦常啊,不光伦常,还有律法。”言如许叹息:“所以很可惜,女儿再怎么怨恨您,也不能忤逆您。”

“你知道便好。”

“不过还好,正因为父女伦常,父亲同我总在一条绳子上。我是个什么人,父亲便是个什么人。我聪慧良善,父亲便是教女有方。我是个疯的坏的,父亲也会遭人诟病。”

言灵施已经没了耐心:“你到底什么意思?胡话说完就滚回你的院子里!”

言如许清了清嗓子:“好了,话说完了,该做事了。”

她转头,看向孙玲因,因她目光极冷,孙玲因不免打了个激灵。

“姨娘,我想见一见赵管事,有些事我想问问他,不知道方不方便。”

孙玲因有些忐忑地看了言灵施一眼,言灵施十分想知道言如许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点了点头,于是赵管事被找了来。

赵管事进来朝言灵施行了礼:“老爷,夫人,不知您二位宣老奴是何事啊?”

言如许这才道:“赵管事,是我找你。”

赵管事这才看向言如许,笑容敛了个干净,一个奴才,看着主人家的小姐,脸上竟有骄矜之色。

言如许不恼,也不急着问些什么,只转头对管家林叔说:“林叔,您先带如章回去,他还小,还有的教。我们大人之间的事,不太方便他听。”

言如许的这个提议,言灵施和孙玲因都未反对,言如章如今才八岁,是言家唯一的男丁,这些事,他们也的确不想让这孩子掺和。

待林叔带着如章走了,言如许便对赵管事说道:“我的丫头惊鹊死了,清风被打断了腰骨,再也起不来了。”

赵管事听闻此事,表情毫无波澜,只说道:“老奴奉命惩戒家奴,他们二人没熬过去,是他们二人……”

“赵管事。”言灵施打断了他:“抱歉,我受家法那日鞭子太响,抽到我身上之后,直到现在我都有些耳鸣,听不大清楚,劳烦您离我近些回话。”

赵管事不疑有他,走近言如许几步。

他刚想开口,言如许又道:“我为他们请了郎中,郎中说,打他们的板子上被涂了粪水。惊鹊伤口化脓,才葬送一条性命。我今日来,是想问问你,涂粪水这一招,是你的意思,还是父亲抑或姨娘的意思?”

赵管事这才有些慌乱地偷瞄了孙姨娘一眼,孙姨娘赶紧给他使了个眼色。

言如许这一问,言灵施也愣了一下,大昭律明令,下人犯错,主人家有权惩戒,即便惩戒重了,打死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若无故用刑或者虐杀致死,主人家亦得按杀人论罪。若板子上真的涂了粪水,那便是虐杀了。

言灵施狠狠瞪了一眼孙玲因,孙玲因赶紧摇头,将无辜装了个彻底。

赵管事得了孙玲因的暗示,刚想狡辩“没有”,却不想言如许料到他要说什么,抢先一步道:“我手上有郎中的供词,不只一份,都是他画了押的,你若说没有,事情闹到刑部,可就不好办了。”

赵管事的额头有了些细汗,事已至此,他已无路可退,只好梗着脖子承认:“是我涂的!老爷与夫人皆不知情!大小姐犯下这等大错,差点殃及整个言府,这些下人劝不住主子,废物至极,留他们何用?!”

别枝在一旁听着,银牙已经快要咬碎。

言如许却笑了:“赵管事真是痛快人,而且,你也称得上是忠仆。可惜了……”

言如许话音刚落,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见一道寒光闪了一下。

再一看,原是言如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掏出了一把匕首,狠狠扎在了赵管事的脖子上。

霎时间,鲜血喷涌如柱,飞溅到言如许的脸上、衣衫上、中厅的石板上,就连孙姨娘的绣鞋上也溅了血。

“啊!!!”

“啊啊啊啊啊!!!”

孙玲因和言如梦霎时尖叫起来。

言灵施也被眼前这一幕震慑,霍然起身。

匕首抽出,血涌未停,赵管事恐惧而又不敢置信地看着言如许,捂着自己的脖子,直直栽了下去。

他在地上抽动了一会儿,咽喉被血呛着,却已经没了力气咳嗽,不消片刻,他的瞳孔便散大了,身体再也没有了反应。

言如许满脸是血,面无表情,走向孙玲因。

“啊!!!啊啊啊你别过来!老爷!老爷救我!!!救我!!!”孙玲因从椅子上跌落,瘫坐在地上,不停地往后躲。

言如许紧紧握着匕首,一步一步走近她。

突然,一道身影跪在了她身前,是言如梦。

言如梦张开双臂,护在孙玲因身前,她哭着央求道:“姐姐……姐姐……”

言如许看着言如梦,她的脸颊上鞭痕未消,那是那夜,她为维护她而受的伤。

姐妹两个僵持一会儿,言如许开口道:“死……太便宜孙玲因了。我今日不杀她,你让开。”

言如梦抽泣着,最终还是放下了手臂。

孙姨娘退无可退,浑身发抖倚在了中厅的墙上。

言如梦看着她,讥讽道:“刚才姓赵的张口闭口,叫你‘夫人’。你是‘夫人’吗?一介贱妾,不知廉耻,同言大人野间苟合,登堂入室。这些年我碍于伦常,忍你三分,你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我……我错了,我不是夫人,我不是夫人!!!大小姐饶了我,饶了我……”孙玲因牙齿冷得打颤。

言如许被她这幅窝囊样子逗笑了,继而她用食指轻轻擦拭着手上滴血的匕首,朗声道:“父亲,你有很多事情还不知道吧。别枝和惊鹊,是孙玲因安插在我院子里的眼线,她押了这两个丫头的亲人在庄子上,以此威胁她们。我之前还想着花一番心思,自己想办法去庄子上救人,可我都已经是大鸿胪家的准儿媳了,便不必这么麻烦了罢。父亲将那两个庄子交给姨娘打理,她任人唯亲,那两个庄头打着京兆尹的旗号,一个欺男霸女,一个放高利贷,这些事情若上答天听,父亲的罪过可是不小啊。”

言灵施双手攥拳,指甲在掌心里,恨不得掐出血来。

言如许不为所动:“我限你们明日午时之前,将这两个丫头的家人毫发无损送到我东院里。至于那两个庄头,父亲是京城父母官,自然知道该如何处置。若这桩事情办得不令我满意,我便每天来西院杀一个人,直到我满意为止。今天死的是赵管事,明天是谁呢?”

说到这里,言如许笑着看向孙玲因,孙玲因抖若筛糠。

言如许笑意更甚:“孙玲因,律法伦常确实束缚我不少,我终究不能弑父。但你猜猜,我敢不敢杀你,敢不敢杀你那宝贝儿子?”

“啊!!!不!!!不!!!啊啊啊啊!!!”孙玲因发髻凌乱,捂着耳朵疯狂尖叫着。

言如梦满面泪痕安抚母亲,终是没有办法。

言灵施面色狰狞,狠狠说道:“言如许!你放肆!”

言如许歪了歪头:“女儿隐忍克制了这许多年,过不了几天就要嫁做人妇了,在家中也没有多少光阴可度,放肆一回又有何妨?天不早了,女儿累了,要去睡了,我在东院等您的消息。您知道我的为人,我说到,一定做到。”

“你……”言灵施额间青筋毕露。

走了几步,言如许又转回身来,笑得极为俏皮,配着满脸的血,极为诡异:“父亲,您说……今天赵管事是我杀的吗?”

言灵施这才明白了方才言如许说的那句“我是个什么人,父亲便是个什么人,我是个疯的坏的,父亲也要遭人诟病”究竟是何所指。

言灵施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赵管事,今日急病暴毙,与旁人无关。”

言如许满意极了:“父亲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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