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公司成立十周年，庆典声势搞得挺大。

下午四点所有员工都打卡下班了，或自驾或坐班车去公司包的那个影厅看纪录片，感受企业文化。看完老板兄弟俩挨个上去讲话，那两口港普听得卫丞昏昏欲睡。

高管的座位集中在前两排正中间，他也不敢太不给领导面子，硬撑着眼皮把讲话听完了，还装模作样地热烈鼓掌。

接下来撤场，大家转战餐厅。

开饭之前有一个小时的空当，卫丞也没着急，迁就脚蹬高跟鞋的严静走在了队伍的最后面。

不知道等了多少趟两个人才坐上电梯，到达停车场的时候前面的大部队早就不见踪影了。

车停得不远，两个人边闲聊边往车边走，离着还有十几米的时候卫丞突然站住了。

严静也看见车旁边站着一个人，停下脚步转头看看卫丞：“要不……我去坐班车？”

卫丞瞪了她一眼，“跟我走。”

“卫总能把我捎过去么？我刚回来，还没买车。”宋哲迎过来微笑着问。

卫丞不愿意当着严静的面跟他撕破脸，于是没答话，走到车边拉开驾驶室的门。

严静尴尬地叫了声“宋总”，走过去拉开副驾驶的门冲宋哲做了个请的手势。

卫丞沉下脸，“你坐前边儿。”

严静撇着嘴轻轻摇摇头，一脸的恳求。

卫丞没再说什么，坐进驾驶室系上安全带，等宋哲在旁边坐好就发动了车子。

车出了停车场开上大路，宋哲在裤子上搓了搓手，开口问：“这几年你过得好吗？”

“挺好。”

“一直在这家公司工作么？”

“对。”

“你……”宋哲侧侧头，用余光看了看后排的严静，见她低着头看手机又回过头继续说，“家里……”

卫丞没好气地打断他：“我没家。宋哲，你什么都知道，别没话找话了。”

“我只是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路口红灯，卫丞踩住刹车转头看着宋哲。“你入职也一个多礼拜了，我不信没人拿我的事儿当谈资跟你‘增进感情’，你现在跟我这装什么大尾巴狼？”

“你别这么说……”

卫丞转回头跟着前车溜起来。“闭嘴，再废话你就给我下车。”

宋哲不说话了，车里的气氛尴尬到极点。严静弓着腰把脸扎到手机跟前，恨不能化作一缕清烟消失在空气里。

一路别扭着熬到餐厅的停车场，卫丞让宋哲下车先走，自己站在车外边抽了两根烟头还是疼得厉害，他只好摸出扶手箱里的止疼药吃了一片，然后才叫严静下车一起进去。

这顿饭说是晚宴，其实就是个聚餐，排场挺大，但是没要求着装。

卫丞入座的时候高管那桌已经坐了半圈人了，他像每次聚餐一样挑了空着那半圈最中间的位置，远离了所有人。

坐好了卫丞掏出手机摆弄，撩起眼皮偷偷看了看对面。宋哲在跟别人聊天，位置离得挺远。

到了开饭时间黄永达又上去简单讲了两句，之后下台坐到卫丞身边拿起了筷子。

卫丞看他是不打算换位置了，也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卫丞刚来公司那几年黄永达会刻意避嫌，别人都看不出他们走得那么近，后来两个人的事人尽皆知了他就不在乎了，反正底下的人嚼舌根也嚼不到他跟前去。为了这个问题卫丞跟他谈过，希望他收敛一点给自己留点脸面，黄永达不同意，再说就要不高兴了，最后只好作罢。

随便吧，反正已经这样了，还能更糟么？卫丞无奈地想。

脸都被自己扔地上供人随便踩了，还立什么牌坊？该吃吃该喝喝。

底下的员工吃着喝着，台上的员工唱着跳着，黄永达在身边喝着酒，时不时聊上几句。

也不知道是因为喝得多了点还是因为太吵，卫丞又有点头疼。他放下筷子擦擦嘴，往舞台的方向看了一眼。台上一个女孩正唱歌，唱得很好听。

自己跟那个女孩同年进公司，刚开始还被她撩过一阵子，现在人家孩子都生完了，自己还浑浑噩噩地游走在社会边缘，呵，真讽刺。

卫丞勾了勾嘴角，转头对黄永达说：“我出去抽根儿烟。”说完他没等对方回话就站起身走了出去。

夜风微凉，指缝间的烟升腾起袅袅雾气，融入黑夜中被风吹散，没了踪影。

——这几年你过得好吗？

他想起宋哲的话，在心里冷哼了一声。

好，好得不得了。

勉强拿到毕业证和学位证，没有朋友、没有关系，身上背着处分走进社会，六年之后跟你一个国外名牌大学毕业、在同行业知名公司工作好几年的海归平起平坐，甚至我的资历比你还要老一些，还能更好吗？

卫丞举起烟深吸一口，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知道自己又在跟宋哲较劲了，就像上高中时那样，只不过现在这种较劲只能加深自己的精神内耗，毫无意义。

高中那几年卫丞跟宋哲在排名上较劲是有正向意义的，他们都憋着劲儿想考过对方，却从来不会在对方需要帮助时把本事藏起来。老师说他们是“一帮一，一对红”，他还为了那个根本不搭边的词窃喜了好几天。

一对。

那时候他们是一对，现在也是。

一对冤家。

不，是一对仇人，至少卫丞是这么认为的。

卫丞的恨来自宋哲当年的懦弱，但凡宋哲能说一句话他也不会独自承担了一切。卫丞猜他心里对自己多少也有一点。宋哲父亲的脾气他们都知道，要不是自己不肯低头可能宋哲不会那么快被送出国，也许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也许十几年的感情不会戛然而止。

然而现在想什么都没有意义，脚下的路已经越走越远了，不应该再有交集的。

卫丞长长地叹了口气，碾灭烟回了餐厅。

通往大厅的路上有个卫生间，卫丞进去方便了一下。快完事的时候大门开了，有人走到他附近却没靠近旁边的小便斗。

“我一直好奇你有什么过人之处。”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卫丞一激灵尿都收住了。他皱皱眉整理好裤子回过头，就见黄永胜站在身后眼睛看着他的屁股，面色阴郁。

“现在看看好像也没什么特别，为什么他养你好几年都不腻呢？”

“你应该去问他。”卫丞白了他一眼，走到洗手池边洗手。

“我倒是真想问问他你有哪里吸引他。脸……中规中矩，身材……也就一般，那里……哦我忘了，你用不到那个。或者是……”黄永胜伸出两只手屈起手指，“屁股捏上去手感比较好？”

黄永胜的语气里满是嘲讽，卫丞并不恼，边擦手边冲他勾起嘴角：“有了答案别忘了告诉我一声，我也挺好奇的。”

“你还真是厚颜无耻。”

“过奖了。黄总自便，我先走了。”

卫丞说完扔掉擦手纸扬长而去，剩下黄永胜对着他的背影握紧了拳头。

卫丞刚回到桌边坐下黄永达就投来疑问的目光。“你抽了几根烟？”

“就一根儿。”卫丞一笑，“上了个厕所，碰见熟人聊了几句。”

“哦？”黄永达饶有兴趣地靠到椅背上侧身看着他，“在这还能碰到熟人？”

“很奇怪么？”

黄永达收起笑容，微微探身压低声音说：“你撒谎的时候会搓手指。”

卫丞猛地握紧右手，随即松开，面无表情地看向空荡荡的舞台。“黄总，您是不是该上去抽奖了？”

“对，你提醒我了。”黄永达拍拍卫丞的膝盖，起身朝舞台走去。

卫丞深吸一口气收回目光，视线无意间扫过对面正好跟宋哲的对在一起。他勾起嘴角哼了一声，用口型对他说了一个字——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