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三天的蹲守，周二晚上卫丞终于在那个老小区里蹲到了卫琳琳的男朋友。当那个窗口的灯亮起来时，卫丞揣着一肚子紧张下了车，走进了黑漆漆的楼道。

站在门口敲了几下，门很快就开了。门里的男人看见他先是愣了愣，接着垂下眼苦笑着摇了摇头。“我知道你早晚会找到我。请进。”

卫丞走进屋里关上门，四处打量了一下。

房子很旧，但被收拾得很整洁，东西摆放井然有序，地板一尘不染。

“不用换鞋了，请坐。”

卫丞走到沙发边坐下，尽量保持语气平静开口问：“你知道我是谁？”

“在墓地看见你的脸就知道了。你跟琳琳长得很像。”

“那你知不知道我找你干什么？”

“能猜到——你想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

卫丞点点头，“说吧。”

男人拉了把椅子放到卫丞对面，坐下搓了搓脸。“那天……我跟她提分手了。”

“为了你那个发小儿？”

男人嘴唇微张，怔愣片刻才问：“你怎么知道的？”

“你不用管我怎么知道的，说你知道的。”

“确实……确实是因为我发小儿，但也不完全因为他。你也是同，相信你明白一点一点认清自己的性向那个过程有多煎熬。那阵子我们俩经常吵架，我没法面对她，她也有很多不满，所以决定分手对我来说是种解脱，我觉得对她也是。”

“你跟她说实话了？”

“那时候我不知道你的事儿，如果知道我绝对不会说实话，对不起。”男人停下，看向卫丞的眼神里有浓浓的悔意，“那天她听完我的话立刻崩溃了，泼了我一身饮料就跑出去了。我擦了两下就赶紧结账出去追她，就看见她在路边打电话。我不知道她是打给谁的，但我听见她说的话了，那时候我感觉我好像把什么火点着了。

“她打完电话走过来骂我，还打了我一巴掌，紧接着转身就跑，然后……然后……”男人痛苦地弯下腰，脸埋进了掌心里，“我离她只有一米多远，可我拉不到她……我……”

卫丞的拳头越握越紧，他猛地站起来，撞倒了小茶几。

桌上的水杯摔在地上，碎成几片。男人闻声直起身，看见卫丞一个跨步冲到他跟前抡起拳头，抬起头闭上了眼睛。

拳头在距离男人的脸几公分的地方停下了。卫丞转过身在空气中挥了一拳，然后狠狠捏着太阳穴问：“还有么？”

男人睁开眼，低下头看向地上的玻璃碎片，眼神呆滞。“三七前几天我跟几个我们俩共同的朋友聚了一下，一起聊聊她。那几个人当中有个女孩跟她关系很好，她说琳琳上高中时因为同性恋哥哥抢了她喜欢的男孩儿痛苦了很久，那么多年过去了她终于走出阴影，却来不及收获幸福，那时候我才知道我给了她多大的刺激。”

“她是这么跟朋友说的么……”

卫丞声音很小，像喃喃自语，又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悸动，仿佛剧烈的心跳沿着骨骼一路传到身体各处，全身都产生了共振。

沉默良久，男人连说了两遍“对不起”。卫丞没有说话，男人又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最近我才知道发小儿是同，而且他从小就喜欢我。他从来没说过，连一丁点儿异样都没表现出来过，是我太缺乏边界感硬要住在他家里，不然也不会弄到今天这个地步。他跟男朋友分手了，我也铸成大错，我们住在一个屋檐底下却连见面都别扭。这可能是我该受的惩罚，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了……”男人轻轻扯动嘴角，微不可查的笑里写满了苦涩，“我谁都面对不了……对他和琳琳而言，我都是罪人……”

同样是一个两小无猜的故事，同样或多或少被卫琳琳影响了故事的走向，而这两个故事又或多或少导致了她的离去，这到底是一种怎样的轮回？

太残忍了……那个人只是想分手，自己也从没想过报复，可到最后他们都成了夺走她生命的那场事故中的一环，太残忍了……

卫丞闭上眼睛深呼吸，用尽全力压制身体的颤抖，可是收效甚微。他怕再待下去会出丑，张开嘴想说声再见就走，然而两排牙齿咯哒咯哒地不停碰撞，他只好咬紧牙关转身离开了那间屋子。

回到车里卫丞放倒座椅休息了一会，感觉那股难受劲过去了才小心驱车驶离小区。一路上他一直不敢开得太快，怕走神出危险，可脑子里始终有那年的画面晃来晃去，甩也甩不掉。

他看看时间正是何冉冬休息的空当，随即把手机放到支架上，轻点屏幕拨通了他的电话。

一打开扬声器等待音就传了出来，嘟嘟嘟地响着。卫丞在心里默数，等到第五声响起时鼻子突然一下酸了。

“接电话……冬哥……接电话……”卫丞小声嘟囔，心里委屈得要命。

八年里卫琳琳心中的恨大概从来没有停止过。她对朋友说哥哥“抢”了她喜欢的男孩，她在男友提出分手时打电话痛骂哥哥，只因为男友弯了，卫丞需要代表全体同性恋接受谴责。

为什么？凭什么？

然而跟那些青春年华甚至性命比起来，委屈又算什么呢？卫丞难过地想。有再多情绪他也有人可以倾诉，可她再也没有倾诉的机会了。

卫琳琳之于卫丞是心结，而卫丞之于卫琳琳是炸弹。不是他直接导致了这个结果，可如果没有那段前尘往事，结果必然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卫丞深深吸了一口气，吸到胸膛饱胀又憋了两秒才缓缓吐出。

电话突然接通，何冉冬的声音传了出来，透着些许急切。“找到了？”

“找到了……”卫丞感觉有点头疼，又甩了甩脑袋，“冬哥，是真的，他隐瞒了琳琳受刺激的事儿。”

“怎么回事儿？”

“他跟琳琳提出分手，而且说了实话——他弯了，没法再面对她。琳琳因为这个受了刺激才打电话骂我，也是因为情绪太激动才冲到马路上被车撞到。”

何冉冬停顿一下问：“你在哪？”

“回家的路上。”

“开车？”

“对。”

“那不说了，你专心开车，到家给我来个信儿。”

卫丞回了一个“好”，对面迅速挂断了电话。

“陪我说说话吧……”卫丞喃喃地说。

他明白何冉冬是怕他分心不愿意多说，所以才挂电话挂得那么干脆，可车里没了那个温柔的声音，脑子里的妖魔鬼怪又跑出来作祟了。

头疼得越来越厉害，卫丞忍不住了，空出一只手打开扶手箱摸药，可摸了几下没摸到。他仔细看了看前方，高架桥上没什么车，附近也没有出口，于是一只手稳住方向盘低头找药。

突然警报声响起，在自动刹车的作用下车速迅速降低。由于惯性卫丞的身体猛地向前冲去，又被安全带勒住，头被甩得撞到方向盘上。

车速虽然降下来了，但卫丞被撞得反应不过来，又遇上高架桥急弯，车道保持系统来不及调正前进方向，车子斜刺里冲向了桥边的护栏。

电光火石间车的左前角撞到了水泥护栏。安全气囊砰的一声弹出来砸到脸上，卫丞瞬间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