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法律面前卫丞一向循规蹈矩，长那么大只有两次跟警察面对面的经历，一次是考上大学后为了迁户口进过一次派出所，另一次是被那个傻大个打了，出院之后为了做笔录进过一次公安局。两次他都是人模狗样进去的，从没像今天这么狼狈过。
人民警察爱人民，对他这个受害者更是照顾有加。热水、毛毯、和颜悦色一样不少，可他却别扭得要命。更难受的是做笔录的过程，不管是自己陈述案情还是回答警察的提问他都张不开嘴。
太丢人了。
程序的最后警察交待他近期要留意电话，如果有需要会通知他来配合调查，这时候卫丞才想起自己的手机不见了。
简单描述了一下之后，警察从带回来的证物里找到了他的手机。由于不涉及案情，确认后签了字就交给他了。
手机是从黄永胜的车里搜出来的，找到的时候已经关机了。卫丞拿到手先开机，还没进桌面就有警察来搀他，他也顾不上看，往兜里一揣就跟着警察离开了做笔录的房间。
黄永达正在大厅里等他，见他出来了赶紧过去抬起他的胳膊架在肩膀上，手搂住腰身时轻轻捏了捏。卫丞垂着眼没说话，一瘸一拐地跟着他出了门。
在公安局待了三个来小时，卫丞身上的伤痛感已经减轻了很多，只有脚踝还疼得厉害。黄永达看他走路龇牙咧嘴的样子要带他去医院看看，他推脱说累了想睡觉，等天亮再去。黄永达拗不过，只能由着他了。
“上车吧，送你回家。”走到车边站定，黄永达松开手拉开副驾驶的门，卫丞却没有要上车的意思，站在那摸了摸口袋。
口袋空空，烟不知道哪去了。
黄永达拍了拍他的背，“上车吧，车上有烟。”
“你不是不喜欢烟味么？不在车上抽了。”
“没事，上车吧。”
卫丞感觉自己金鸡独立的姿势站不了多久，又不想上车，于是转头看了看路边的花坛。“坐那吧。”
黄永达没再坚持，猫腰从公文包里拿出一盒烟，然后扶着他坐到了花坛边。
烟盒递到手里卫丞才发现那是自己常抽的牌子，没有封口，里边只有半盒。“是我落下的么？”
“嗯。”
“什么时候落下的？”
“不记得了。”
卫丞没有再追问为什么他的公文包里会有自己落下的半盒烟，直接抽出一根叼在了嘴上。
黄永达回车里烧热点烟器，坐到卫丞旁边帮他点燃香烟，之后就把点烟器夹在指尖翻来覆去地摆弄。卫丞想提醒他小心烫手，可想到两个人已经不是那种关系了，又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短暂的沉默后卫丞深吸一口烟，冲着那辆车抬了抬下巴。“怎么开了辆沪牌车？”
“在上海租的。香港的公司里有他的人，我不能直接飞过来，他会知道。”
卫丞点点头，“公司的事儿我听说了。”
黄永达的手停住，又握紧，拇指用力按住点烟器凸起的边缘。“那你应该能猜到今天的事是何目的。”
“报复？”
“准确地说是斗争。”
“明白了，我就是你们斗争的工具。”卫丞扯了扯嘴角，稀薄的烟雾从口中逃出，混着哈气升腾到半空，渐渐没了踪影。
黄永达看不得他那种笑，好像游离于感官之外，好像不会难过，好像被全世界抛弃也不在乎。他想拥抱他，想握紧他的手告诉他“我爱你”“我想要你的在乎”，可手指轻轻抬起，停顿几秒钟还是收了回去。
“你别这么说，我……我没想过把你牵扯进来。我安排了人，但是他不太好接近，后来发现他跟踪你之后才临时改了计划。害你受伤了，对不起。”
卫丞脸上闪过一丝疑惑，扔掉烟头摇了摇头。“没事儿，详细说说。”
黄永达点点头，对卫丞和盘托出。
原本的计划很简单，安排一个人接近黄永胜，拿到□□视频，再在网上曝光，给他安一个□□的罪名。有了这桩丑闻黄永达就可以去跟董事会谈，为了公司的正面形象解除黄永胜的职务，股份的事也可以多方施压，有很大机会可以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后来卫丞误打误撞闯进网里，无意间改变了事件的走向。黄永达不知道黄永胜会对卫丞做什么，只能静观其变，没想到他的胆子居然大到这种程度——非法拘禁，强制猥亵，哪一条都够他在班房里蹲上几年了。
静静地听完，卫丞思考了片刻说：“其实你可以把计划告诉我，我来配合你完成。”
黄永达摇头，“我不愿意你和他上床，如果你为了帮我被他上我会疯掉，而且后期还需要曝光自己，应对舆论压力，我不想让你承受那些。”
“所以……”卫丞转头看向黄永达，脸上又浮现出那种笑，“你可以让我承受别的。”
黄永达几乎是瞬间离座，扭过身单腿跪在卫丞脚下搂住他的腰，嘴里不断重复着“对不起”。
贴在胸前的人气息颤抖，发丝凌乱，早已没了往日的王者气势。卫丞抬起手轻轻抚摸他的头发，努力扯动嘴角还是难掩心中的失落。
“永达，我不怪你，能为你做点儿什么我求之不得，真的，只不过……你应该告诉我的。”卫丞说完笑了两声，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快自然，“如果早知道警察会来我就不拼命反抗了，动动脑子拖延点儿时间，也不至于被揍一顿。”
“对不起，我没想到他会那样对你，没有预判到事情的严重性，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不用道歉，真没事儿。对了，是你报的警么？”
“我雇了一个人跟踪他，那个人刚刚一直在外面盯着工厂里的情况，是他报的警。本来我不该露面的，但是我太想看看你的情况，没忍住。”
卫丞不知道他做笔录时是怎么编的，脑子正迟钝他也不想深究，转而又问：“怎么警察来得这么巧？”
黄永达胳膊搂得更紧了，头顶在卫丞身上深吸了两口气才开口。“如果警察到得太早抓不到足够的证据，到得太晚我又怕你出事，所以……是我自私，没有第一时间报警，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卫丞觉得腰间被勒得有点疼，推了推他的肩膀。“没事儿，起来吧。”
黄永达抹了把脸缓缓站起身。卫丞掸了掸他膝盖上的灰尘，仰起头看着他问：“欠你的，我还清了吗？”
“你从来不欠我什么。”
“那我就当还清了。”卫丞轻笑，伸出手抓着黄永达的胳膊站起来，“走吧。”
黄永达架着他走到车边，刚要开车门卫丞的手机响了，他掏出来一看心跳立刻漏了半拍。
“我接个电话。”卫丞说完收回胳膊靠到车上，深吸一口气又调整了一下情绪才接起来，“冬哥，怎么这会儿给我打电话？下班儿了？”
何冉冬没说话，呼吸声有些起伏。
“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你回来了怎么不告诉我？”
声音很轻，没什么情绪，却让卫丞心中一惊。他不敢继续打哈哈，认真回道：“我爸病危，我一回来就扎到医院去了，一直没顾上找你。”
“现在怎么样了？”
“脱离危险了，前两天已经从ICU转到普通病房了。”卫丞停顿一下抿了抿嘴，“冬哥，对不起啊……”
“不用道歉，我就是……从别人嘴里知道你回来了，有点儿失落。”
“谁告诉你的？”
“这个见面再细说吧。你今晚住哪？需要陪床么？”
“今天不用，我回家住。”
“你坐朋友的车还是打车？”
卫丞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何冉冬又说：“如果打车就把我捎回去吧，我在马路对面。”
砰的一声，脑子里炸锅了。
卫丞赶忙伸长脖子张望，就见马路对面的便道旁种着一排行道树，树冠的阴影下有一个人冲他挥了挥手。
“卫丞……”
耳边的听筒里传来一声呼唤，颤巍巍地撩着他的心。卫丞深吸一口气，压住排山倒海般的心跳轻声开口：“我在。”
“回家吧……”
电话断了。
卫丞收起手机，望着不远处那个身影翘起了嘴角。
“有人来接你了么？”黄永达看完这场隔岸相会肩膀都垮了，垂头丧气地问。
“对，不用送我了，走了。”卫丞微笑着说，说完转身要走。
“卫丞！”
卫丞回过头。
“烟……可以给我么？”
卫丞摸出烟盒放到他手里，眼睛迎向对方留恋的目光。“祝你好运，再见。”
黄永达看着他转过身一瘸一拐地向马路对面走去，想去扶一下都觉得自己没资格。
也许从一开始就错了。
金主和金丝雀之间始终隔着一层与生俱来的壁垒，那种关系从一开始就错了，当他意识到自己对他的感情时一切都晚了。
在那些承载着无限爱意的机舱里，在那些想着他辗转反侧的深夜里，在那些唇舌交缠的抵死缠绵里，他无数次想要把完完整整的自己交给他，哪怕抛弃家庭、背上骂名也在所不惜，可他不想要。
一朝行差踏错，再怎样努力也无法改写结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