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中秋，汴京城里就掀起了一股嫁娶的热潮，日日都能听见有出嫁姑娘乘坐着花轿打街上过时敲锣打鼓的声响。

阿彩也去参加了两场送嫁，一是卫兰的三姐出嫁，她代表沈老夫人登门道贺。

二是许芸儿出嫁，她原是不大想去的，偏偏许芸儿给她送了信，请她一定要去。

人家来请了，她总不好说不去。

兆临公主却一直都没有动静，这才是稀奇，难不成她怕了？

阿彩心中泛起了嘀咕，却仍旧镇定，正如她所说她是不怕的，那位公主想要做什么她都不怕。

“姑娘，你当真要去给许家表姑娘送嫁？”宝瓶收拾好了贺礼，都到了要出门的时辰了，她还是忍不住问了。

“表姐都请了，我若不去多不好。”阿彩整理着袖口。

宝瓶又说，“许家老爷可也在。”许家嫁女，长辈们是不可以不在的，许芸儿生母已经去世，但父亲还在，昨日已经赶到了汴京，就为给女儿送嫁。

“无碍的，他是长辈，今日又是嫁女，再不喜欢我也不会当众发作，是表姐请我去的，我若不去，倒是不好了。”阿彩提着裙摆跨过门槛，“都这个时候，再想着不去也太迟了些，走吧。”

到了许家置的宅子外，阿彩前脚刚下马车，后脚就听见马蹄声，她心思一动，回身看去，看见了沈昭打马而来。

他怎么来了，今日又有空暇时间？阿彩竟然有点头疼，已经六日了，沈昭每日都忙得不可开交，但她总能在每天的某个时辰里见着他一面。

怎么，是她之前说他装得太过敷衍，所以现在要装得更逼真一点吗？

还是为了别的而来？

见沈昭走近，她赶紧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当真是不解，不过人都来了，她自然不可能在人前问的，便在原地等沈昭走到跟前，“夫君，你今日不忙吗？”

“嗯，正好晌午过后就无事了。”沈昭淡然一笑，点了头，他天色不亮就出门去了，那时还穿着玄色官袍，此刻却穿着一身靛蓝的常服，阿彩仔细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颜色，她今日穿了一身天青色，倒也是很相配。

二人携手走向许宅，阿彩是见过许芸儿的爹娘的，可以说得上那不是一段令人愉快的经历。

不过，她心大，既然已经过去了，再去在意又有何用。

许家在汴京的亲戚不多，上官家自然是要帮衬着招呼宾客，阿彩的几个堂哥堂弟都来了，上官青枫是在的，他正在大门外迎宾客，笑容满面迎来，“阿彩，虞之，你们来了。”

阿彩目光一瞥，落在了上官青枫身后走来的人，她轻抿了唇，神色不变，又微笑问，“大哥哥，伯娘可来了？”

上官青枫笑道：“母亲正在表妹房中说话，她已经知道你要来，正等着你去呢。”

阿彩轻松了不少，她又有好些日子不曾回娘家，难得今日吃杯喜酒还能碰上家里人。

几人说话间，就见许止余行至上官青枫身旁，客气与他们二人见礼，“沈大人，四表妹。”今日嫁妹妹，是喜事，是以他心情很好，笑容温柔，他生得清俊，又多年来在书香之中沁润，很是有一番玉面书生的温润气质。

沈昭轻瞥了身旁人一眼，见她神色不变，仍旧是温柔笑意同人还礼，“表哥。”她只简短的打了个招呼，多的话再也不说，就连嘴角的笑意都好像没有变化一分。

他收回了目光，朝着许止余颔首，神色淡淡，“许兄。”

上官青枫不想去看什么眉眼官司，只道：“你们二位先进去。”

又有宾客至，阿彩便道：“夫君，我们先进去吧。”

“这边请。”许止余侧身让过。

沈昭便牵着阿彩走过去，行至廊上又有奴仆来带路，阿彩四处看看，这处宅院她是头一回来，许家是地方望族，许芸儿的父亲，又是一方大儒，恪守孔孟之道，门下学子无数，许家家境殷实，之所以之前入汴京，会在上官家小住，就是因为这处宅子还没有收拾出来。

果不其然，见到许老爷，许老爷并未多说什么，只见过一面后，又有新客进门道贺，阿彩就同沈昭分开，“我去同伯娘和表姐说会子话。”

新嫁娘的闺房，外男当然不好进去。

沈昭点头，“去吧。”

阿彩还想说些什么，欲言又止，最后到底没问，只交待五郎，“不许吃多了酒，记住了？”

“四姐，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记着了。”五郎苦着脸，点头答应。

阿彩这才同宝瓶走去了许芸儿的院子。

到处都张贴着大红喜字和挂着红绸红灯笼，就连沿途的盆景之上都扎上了红纸做的花。

红艳艳一片，看着人眼晕。

沈昭随着奴仆入了客桌坐着吃茶，他惯常不来这种场合。

这许家的亲戚与他又没干系，上官青枫就安排了五郎来陪客。五郎甚少同他这四姐夫说话，这时坐下，左挠挠脑袋，右看看手掌心。

沈昭也不管他，心里盘算着过两个时辰，他还要去西郊骁骑营营地旁观练兵一事。

渊帝说是让他兼任，可又打定了主意不让他回北镇抚司，他已经争取过一回，未能成功，而今就就收了心思，一心放在守备府。

“四姐夫……”五郎终于下定了决心，凑近小声唤了一声。

“何事？”沈昭放下茶杯，看向他。

五郎低声道：“我想同你说声谢谢，谢谢你救了九儿。”

一晃眼，他都快有一个月没有见着那小丫头了，前两日倒是收到了他三哥的来信，说九儿一应都好，让他们别担心。

“不用客气。”沈昭顿了片刻，说到底，九儿会被兆临抓走，原是因他而起。索性那小丫头没出事，不然他当真是无法同上官家交待。

更不能同阿彩交待。

他竟有些庆幸。

五郎当真是坐不住，他哥也真是的，让他来做陪客。可他同这位四姐夫实在没话说，从前是这样，现在也如此。他甚至都还记得头一年恰逢上元节，夜里出游赏花灯，他非跟着去，四姐无法，就带上了一串跟屁虫一起出门。

从前他们都知道，这位四姐夫公务繁忙，要出门和他四姐相约一起游玩，要不就是会迟到，要不就是会坐下才吃杯茶就走。

那一日也是这样，四姐给他们一人买了盏花灯，站在河边等了小半个时辰，四姐夫才匆匆走到约定的地点，来了却只有一句，“抱歉，我尚有公务在身，你自去游玩。”

一句话的功夫，他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将花灯点亮，四姐夫匆匆来，又匆匆走了。

他都只来得看清他四姐夫腰间的佩刀寒光泠泠，格外的吓人，也格外的威武。

他也想不起来当时他四姐是什么样的心情，只记着后来四姐给他买的糖葫芦很甜，但是格外粘牙，回家他就掉了一颗大牙。

自然，他今年十五了，也不爱吃糖了。

见着沈昭，他特别想问，自己的婚礼都匆匆忙忙的举行，怎得今日竟有空闲来参加一个远房亲戚的婚礼？

“你还有话要问？”见小舅子盯着他脸看，沈昭一问。

“没有，没有。”五郎连忙回身做好。

幸而终于有人来救他，是许止余，他得空前来，“沈大人，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许兄这样客气做什么，说到底，你我如今算得上是亲戚。”沈昭神色淡然，他坐着，许止余站着，神色却浑是在睥睨。

许止余叫人倒了茶，“待会我要送我妹妹上花轿，不便饮酒，就以此茶敬沈大人一杯。”

“客气。”沈昭端起茶盏喝了一口，他自然是会揣测着许止余特意来给他敬茶的意图。

毕竟他们二人之间隔着他夫人。

许止余也在打量沈昭，他们二人交际并不多，为了阿彩，他也不想和对方产生过多的交际。

印象最深是弘文馆一事。

此事算他们二人除开阿彩以外的交际。

“不知沈大人近来可有空？”许止余温声问道。

沈昭反问，“许兄这是何意？”

许止余道明了意图，“我有一封奏折，想与沈大人商议后再上呈。只是今日不便讨论此事，是以想请沈大人有空暇时，一起商议。”

他是抽空过来，时间并不多。

沈昭听完甚觉匪夷所思，一笑，“许兄是陛下钦点的探花郎，又在陛下跟前奉诏，有何奏折还需与我商议？”

见有宾客过来，许止余低声道：“届时，沈大人一看就知。”

他自匆匆忙忙迎宾。

沈昭目光微抬，随着他的脚步而去。

这位探花郎，还能有公务要与他相商，这倒是让他起了好奇心。

*

外头一声上官家四姑娘到了，许芸儿松了一口气，她以为阿彩会推辞不来的，没曾想她还是来了。

也幸好她来了。

“是我来迟了，表姐莫见怪。”阿彩笑着走进来，同许芸儿说了一句话，就与房中的各位长辈们见礼。

“你来得正好呢，哪里算迟。”许芸儿笑道，她已经穿好了嫁衣，妆面也已经快要完成，正要梳发戴凤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