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坂田银时无语。

这颐指气使的姿态。

这是在欺负老师吧？是在欺负老师吧？

镜片后的眼睛，瞅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的五条悟，那家伙倒是比他这个主人还要自在，正抱着胸观察这个巴掌大的房间，丝毫没有做客的礼貌。

他打量完整个房间后，撇撇嘴，往扶手上一趴。

余光看见坂田银时站在原地没动，抬头正好对上他探究的目光：“嗯？怎么不动，我要饿死了。”

坂田银时耸肩，表示没什么。抬手解开领带抽下来，把白色的外套脱下来，随手丢在椅背上。解开袖口，卷到手肘的位置，转身进了厨房。

五条悟看着那白皙的手臂，肌肉线条清晰流畅，手腕的位置有一块银色的手表，款式很简单，腕骨微微凸起，给其实相当结实的手臂添了一分清瘦感。

不知想到什么，五条悟愣住一会。随后目光一敛，转身往沙发上一躺，单人沙发对于手长脚长的五条悟来说小了些，腿只能屈起来。

五条悟盯着天花板，这是很常见的集成吊顶，他数着四四方方的格子，一排又一排，好不容易分了心，那条胳膊明显的胳膊又浮现在眼前。

他突然想起那天，他站在炼狱关的高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擂台上的坂田银时，极佳的视力让他看清了每一个细节。那天也是这样，看起来清瘦白皙的手，握着一柄旧木刀，手背上因为用力青筋凸起，沾了一点猩红的血迹，特别显眼。

明明没什么特别的，他心脏却感觉突然停了一下。

难道我是变态吗？

咚咚咚——

规律的切菜声打断了五条悟的思绪，他仰头看着坂田银时的背影，那家伙穿着粉色的衬衫，系着一条蓝色的围裙，腰后的蝴蝶结歪歪扭扭。

都一把年纪了，怎么穿得粉粉嫩嫩的。

老黄瓜刷绿漆。

这切菜的声音，咚咚咚的，像是背景音乐一样，附和着五条悟的心跳。他平复不下来，有些坐不住了，躺了几分钟，猛地坐起来。

走到坂田银时身边，看着他把菜倒进热油里。刺啦一声，香味就冒了出来。这家伙一看就是把独居生活过得风生水起，动作很利索。

坂田银时察觉到五条悟过来了，偏头瞅了一眼：“又怎么了？”

五条悟摇头，看他眼镜滑下来了，也没多想，抬手给他推上去。

两人都愣住了。

坂田银时看着五条悟还没收回去的手，猛地往后一缩，拉开了一点距离。

头顶灯光很亮，照在镜片上反光，刚好遮住了镜片后的眼睛，让五条悟看不清他的眼神。

但从那微皱的眉头看，大概是不太友好的。

五条悟把手方向，但是没动，有些执拗地看着坂田银时。

会教训我吗？

结果坂田银时只是探究地看了他一眼，转头又把注意力给了那一锅菜。

身体的敏感红线是不会骗人的，无论是教研室拿烟，坐上摩托的后座，还是……刚刚。

这个披着坂田银时皮囊的人，对他的靠近有着天然的抗拒。

啧，这种试探没有用。

五条悟突然觉得有点没意思了，他转身重新躺到沙发上，从头开始数吊顶上的格子。一直到坂田银时把三菜一汤端到桌上，叫了他一声。

两人面对面坐着。

坂田银时率先开口，掏出自己的手机摆弄了两下，转手递给他：“这是你家里的号码，打个电话叫爹妈来接你吧。”

五条悟接过手机，看了一眼，没打，而是抬眼看着坂田银时：“哪里来的？”

“跟你班主任要的。”

“哦。”五条悟把手机放在一边，说，“就这么不待见我啊。”

坂田银时表示否认：“怎么会？我对所有学生都一视同仁。”

一视同仁。

真是个好词。

五条悟吃不下了，他放下筷子，不死心地看着对面那张脸，说：“问你个事。”

“说。”

“你有兄弟吗？双胞胎什么的。”

坂田银时抬头看了他一眼：“孤儿。”

“……”哦。

五条悟不吭声了。

坂田银时，看着一直喊肚子饿的人，都没吃几口，说：“你见过跟我长得一样的人？”

“你怎么知道？”

“猜的。”那种眼神，绝对不是对着关系一般的人会有的。

“你觉得你会是他吗？”

坂田银时指指自己的脑袋：“没失过忆。”

“哦。”五条悟起身，拎起自己的书包，“我先回去了，谢谢坂田老师照顾。”

“不吃了？”

“饱了。”

坂田银时看他都没动筷子，也没说什么：“那你路上小心。”

“嗯。”

听着铁门关上的声音，五条悟走路不轻不重，脚步声越来越远，最终一点也听不见。

单身公寓里失去了另一个人的声音，自己的呼吸声一下子清晰起来。

啧，青春期的小鬼真是麻烦。

坂田银时看着桌上冒着热气的菜，想了想还是放下筷子，抓起玄关的钥匙出了门。

明明前后脚的事，等坂田银时追出来，五条悟却连人影都看不见了。

第二天，坂田银时从教研室的窗户，看到了五条悟走进学校的大门，身上的衣服换了一套，应该是回家了。

果然迷路了什么的，都是扯淡。

坂田银时收回目光，拿起桌上的教案，往教室走去。

碰巧在走廊上看到五条悟，他停下脚步，刚想问问五条悟昨晚怎么回去的：“五……”

五条悟却像没看到他似的，目不斜视地擦肩而过，仿佛身边这么大个活人是空气。

坂田银时回头看了一眼。

五条悟被他同班同学拦下了：“五条同学，下个月要跟隔壁东京都立高专举行棒球比赛，你这次还参加吗？”

五条悟：“不参加。”

“欸～为什么？明明五条同学/运动神经那么棒，前几次都是第一名。”

前几次？不好意思，我没这种记忆。

不过得第一不是当然的嘛。

五条悟语气欠揍：“给比赛留点悬念吧，不然高专的学校多惨。三年高中，一次都赢不了，整个青春算是完了。”

对面的同学似乎也是觉得无语，一时接不上话，愣愣地看着五条悟侧身离开，去了教室。

坂田银时收回目光。

得，他就多余担心。

A班的学生和Z班的班主任，即便是在同一楼层，没有特殊情况，能遇见的机会也实在是少。

一连一个月过去了，坂田银时也就上下学的时候，能偶尔看到五条悟的身影。

基本都是独来独往，一开始还有几个学生想凑上去讲话，却总是被三言两语打发了。

一直到棒球比赛那天，全校的学生都在操场上围观，只有五条悟一个人站在教学楼顶上，面无表情地俯瞰着整个学校。

坂田银时是裁判，比赛还没开始的时候，被学生围在中间。

银色的头发在人群中很显眼，他倒是很能跟学生打到一起去。

五条悟看了一会，转身下楼。

不是我的那个。

“银酱！一会帮我多拍几张照片，要帅一点，我要拿去给澄夜看。”小神乐扒着坂田银时的胳膊，把一个相机塞到他手里。

坂田银时点头：“行，那你可别摔个狗吃屎，不然我把你打印出来贴公告栏上。”

“看不起谁呢？”

坂田银时觉得有一道视线若有若无地盯着他，回头望去，却又什么都没看见。想了一下，四周找了一圈，没看到五条悟的身影。

五条悟从楼顶下来，学生都去操场凑热闹了，走廊安安静静的，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咚咚咚。

推开图书馆的门，这个时间，连值班的老师也不在，只有几个学生。

他越过一排排书架，一直走到角落里，站在一扇门前，推开门进去了。

这是一间仓库，没开灯，只有一扇很小的窗户，视线很昏暗。被汰换下来的书，都被存放在这里，少有人打扫，有一股灰尘的味道，夹杂着霉味，很难闻。

五条悟却像是没感觉似的，还在往里走，一直走到倒数第二排才停下。

他伸手摸上了墙，墙面有一道浅浅的纹路，像是墙面开裂的痕迹，不仔细看，很容易忽略。

这就是出口。

只要打开，就能出去了，离开这个地方。

他的指腹沿着纹路往下，摸到一个小小的圆形按钮后停下，收回了手。

他在犹豫。

这个坂田银时不是我的，那一个，就是我的吗？

如果不是，留在这里也挺好的，不是吗？

虽然不想承认，但他确实突然理解了坂田银时之前的想法。

他这种人，本质上不论在哪里，都是没有区别的。

还没等他再矫情一下，面前的墙突然“咔哒”一声，裂开一条缝，一束白光照了进来。随后缝隙越来越大，一扇门打开了。

里面的人还穿着那套和服，黑色的里衣，衣摆处的水云纹微微摇摆，似是有轻风拂过。腰上还挂着那把万年不变的旧木刀，“洞爷湖”三个字已经褪色变淡。

那人看到他也是一愣，那双红色的眼睛在看到他后亮了起来，随后眉眼都放松下来，笑着说：“你在这啊，找你好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