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多雨水,细细的雨斜着落在地上,一点一点的浸湿了地面,弥漫出一股湿气,却并不惹人厌烦。
褚暄停一早起来写折子,陈明自己的柯蓝之毒已解,派人送去了宫里后,便坐在软垫上煮茶赏雨。
这处便是先前他喂鱼的地方,正对着一大片湖,从前他身体畏寒,即便阳光明媚的春日,也受不住这处的风,所以即便是春日,这里也要关上门,再遮挡上一层,以免冷风吹进来。
说起来,他许久没有坐在这处赏过春日的斜风细雨了。
今日难得清闲。
褚暄停望着细雨落入湖中,激荡起点点水珠与涟漪,养的几条锦鲤因着惊吓来回游动。
他嘴角含上了细微的笑意。
傅锦时撑着伞站在不远处的桥上,见到的便是身着霜白翻领衣裳的褚暄停,头发半束,面上带着清浅笑意,一手撑着头懒洋洋的支在矮桌上,一只手中端着茶水轻转晃动,颇有些悠闲自在之感。
褚暄停感受到有人在看他,循着目光抬眼看去,见是傅锦时,眼底笑意更甚。
今日的傅锦时穿了身月白衣衫,撑着伞站在桥上,颇有些温婉端庄之气,与几个月前的狼狈样子截然相反。
“殿下好兴致。”傅锦时下了桥,绕到前院,收了伞进屋,绕过屏风来到褚暄停身后。
褚暄停放下茶水,转过头去看傅锦时。
他还记得傅锦时刚来那日,她披风下的白色囚衣近乎被血染成了血衣,发丝凌乱的贴在脖颈与脸颊,整个人周身萦绕着恨与狠。
再看如今,眉眼依旧锋利,却不复狼狈,衣衫干净整洁,气质清冽,甚至可以说万事皆在她股掌之中。
“难得美景,怎可辜负。”褚暄停示意傅锦时坐,随手拎起茶壶给她倒了杯茶,推到了她的手边。
傅锦时也没跟他客气,径直走到他的对面坐下,“多谢。”
见她没拒绝,褚暄停勾了勾嘴角,收了目光复又转过身去,继续看着外头的雨。
只这短短一会儿功夫,雨变小了不少,但落在水面上依旧有细微的声音,落入耳中伴随着茶水咕嘟的声音。
两人一时间谁都没再说话,气氛却异常融洽和谐。
片刻后,褚暄停出声对傅锦时说:“孤已经派人去递折子。”
他猜到了傅锦时的来意,不等她开口先告诉了她,“你解了柯蓝之毒一事很快也会传遍京城。”
傅锦时手指轻点桌面,看向褚暄停,“殿下想好如何应对都察院的御史了吗?”
虽说她扛过了诏狱十八道酷刑,按大瞿律法,与傅家不再有任何关系,可律法是律法,人心是人心,众人心中自然是有一杆秤的。
在旁人眼中,她如今依旧是罪臣之女,即便救了太子,立下大功,本质依旧是不变的,所以得些金银珠宝类的赏赐便也罢了,众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都察院的御史也不会太过苛责。
可偏偏她要的不是那些金银之物,而是身份。
一个罪臣之女如何能得良籍。
褚暄停收回目光,转头看着傅锦时,“火上浇油。”
傅锦时挑眉,“说来听听。”
“我在递的折子上面给你讨了个太子侍医的位子。”褚暄停说。
傅锦时闻言瞬间冷下了脸,“殿下这是何意?”
她转瞬间便听出了褚暄停话外音。
太子侍医算不上什么大的身份,但此身份却将她再次限制在太子府。
这与他们原本交易相违。
当日交易虽只是说她替褚暄停解毒,褚暄停助她脱离奴籍,但这里透出的意思就是结束后她是自由的,如今若是真做了太子侍医,往后便被扣在了褚暄停手下,于她来讲,此举分明是在变相软禁。
“别误会。”褚暄停猜到了傅锦时会有如此反应,如今见她冷下脸也不意外,他解释道:“我提出此事,并非是真的让你做太子侍医,而是为了有与都察院谈判的余地。”
傅家如今还背着叛国的污名,都察院不会轻易松口,若只是提脱了奴籍入良籍一事,定然要掰扯许久,所以他提一个更高些的赏赐。
有了太子侍医这个请求在前,等到胶着之时,退让一步,仅仅只是要一个良籍的身份反而更容易接受了,届时他这个太子都给面子了,都察院也不好再蹬鼻子上脸,只能同意。
褚暄停将自己的计划告知了傅锦时,傅锦时才缓和了脸色。
“抱歉。”傅锦时道:“多谢。”
既对自己误会了褚暄停道歉,也感谢他想得周到。
“不必。”褚暄停端起茶水轻轻吹了吹,抿了一口后才抬眼看着傅锦时道:“你替我解了毒,我自是要想法子完成你的要求。”
这话落下,他们二人的目光短暂的对在一起,很快又分开,两人之间忽的沉默了下来,好像刚才一下子把该说的说完了,如今一时间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
比起先前的融洽,此刻好像多了丝什么,有些不和谐却又黏着在一起。
雨依旧在下,茶水滚沸了一遭又一遭。
两个人不说话,只静静地喝茶赏雨,可那茶杯太小,喝得再慢几口也就没了,抬手去拿茶壶时,不期然地手碰到了一处去。
傅锦时没什么太大反应,平淡的收回了手,褚暄停感受到那份暖意从指节划过,无意识地动了动手指,而后他抬头扫了一眼,恰好对上了傅锦时的目光。
不知为何,褚暄停没来由的有些心虚,可他明明都没做什么坏事。
“看着孤作甚?”他问。
或许他自己都没发现,每当他在傅锦时面前装腔作势时便会自称“孤”。
傅锦时被他问的莫名其妙,“我碰到东西,下意识看过去不是很正常吗?”
褚暄停被她的话一噎,装腔作势的气焰瞬间下去了一半。
两人的气氛随着这几句话再次融洽了起来。
就在褚暄停考虑着该怎么回应的时候,沉西回来了,他来的刚刚好,褚暄停松了口气,至少不需要他再编个瞎话搪塞。
“殿下。”
“嗯。”褚暄停顺势过掉傅锦时的话,去问沉西,“如何?”
“陛下说,要您明日入宫上朝。”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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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锦时解了太子中的柯蓝之毒之事一出,满朝文武皆惊,从知晓太子殿下身中此毒后,不少人都回去遣人查了此毒,知晓了此毒的霸道之处,自然也知晓了它的难解,没成想竟真有人能解。
不过令众人更震惊的是太子殿下替叛臣之女讨了恩赐,要给她太子侍医的职位。
先不说女子为官一事不妥,就说傅锦时的身份。一个叛臣之女,能入诏狱从阶下囚入了奴籍做太子府侍药奴已是帝王开恩,如何能同他们一般为官!
不少人对太子此举极为不满。
韩启生便是其中一人。
今日早朝,韩启生依旧是出了府后在街旁的粥铺照例要了一碗粥一碟小菜。
“韩大人,这么早啊。”
“杨大人。”
被他称作杨大人的人坐到他身旁,笑着道:“韩大人今日可是要大展神威?”
“杨大人慎言。”韩启生道。
杨帆远哈哈一笑道:“韩大人可是整个都察院里最敢说的人。”
韩启生闻言,放下了手中的碗,而后从怀里掏出饭钱置于桌上,起身的同时道:“杨大人不必前来试探,身为御史,为的是国,为的是民,太子殿下不妥我自然会进言。”
说完,便径直走了。
杨帆远在他身后道:“韩大人好走。”
待韩启生的马车走远后,杨帆远身旁的位子来了另一个人。
“你说,太子殿下此举是为何?”那人问道:“傅锦时是罪臣之女,替她讨官职,这不是毁坏自己名声吗?”
杨帆远接过店家递上来的豆花,“凡事不要看表面。”
徐仂看着上面飘着辣子和醋的豆花皱眉,“你下次能否不吃这个。”
“怎么?”杨帆远拿着勺子挖了一勺,“你不爱喝也不许旁人喝?”
徐仂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甜的比这好喝万倍,你们这里的人为何偏偏爱咸的?”
说完甩袖走了。
“没有口福。”杨帆远轻轻摇头,继续喝他的咸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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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位爱卿对此事有何看法?”早朝之时,肃帝靠在上首,肃声问底下站着的众位大臣。
然此时无一人出声。
肃帝也耐着性子,沉默的等着。
良久,终于有人受不住这沉闷的对峙,出列上前行礼,“禀陛下,依臣之见,傅姑娘已然扛过诏狱十八酷刑,按照律法,已然同傅家没了关系,如今又救了太子殿下,可谓是大功一件,如此看来,倒也说得过去。”
“禀陛下,微臣以为不妥。”韩启生出了列,“傅锦时归根结底是傅家人,傅家一日背着叛国罪名,傅锦时便一日是罪臣之女,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而大瞿律法规定,凡三代以内有违背大瞿律法亲人的人都不能科举入仕,傅锦时自然也不该例外。”
杨帆远瞥了韩启生一眼,出列道:“陛下,微臣以为韩大人所言甚是有理。”
“……”
有了人开头,后面的人胆子也就大了,七嘴八舌的争吵。
肃帝静静地等他们吵完,待声音消了,他才不急不缓地点了谢琅。
“谢相如何看?”
谢琅被肃帝点到,第一反应是先去看沈懿。
他今日其实本不想说话的,沈懿这人性子直,说不准会不会直接在大殿之上骂他,他还不想如此丢人,可如今肃帝点到了,无论如何都得说了。
作者有话说
第96章 第 9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