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运气还没坏到那个地步，这不是个高级幻境，不然他这刚开窍的一击不可能打破。

就这样，有惊无险的，他做了一个月的探路人，在摔打中果然把修为往上提了一阶，能转化的灵气越来越多，转化速度也越来越快，几乎到了心念一动，随手就能再破两个幻境的程度。

连子夜都说：“你这方法我虽然不推荐，但当真好用。”

反正要他教的话，一个月肯定练不成这样。

没等他欣慰什么，苏衍又是一记重雷砸下来：“我要去开发新地。”

子夜好悬没厥过去。

开发新地就是去没有人探过的地方探路，看看里面长什么，有什么危险，回来上报做记录，然后上面再决定要不要去采摘。

之所以有这个工种，也是因为南城地形地貌变化太快，探路人探的都是登记过的地方，这些地方大多变着变着就变成普通土地了，总有些地方变成普通土地就不会再变福地或死地，所以需要重新开发新地，一般都是往深山老林开，一去十天半月也有。

那就是真正的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了。

子夜几乎是想也没想地拒绝了他：“不行。开发新地是亡命徒才做的事，你好好一个孩子去那干什么？你要是有什么难处可以跟我说，想要钱我也可以借给你，还不还都无所谓，但是新地不能去。”

“我不是为了钱。”

“你就这么想筑基么？为了淬炼自己，命都不要了？”

苏衍：“开发新地都有筑基甚至分神修士领队，出事的概率不大。而且还是结伴而行，最少也要两人一组，我不会落单。”

他打听的还挺清楚。

“我都已经走到这了，只能继续走下去。还有三年，我得筑基。筑不成再说。”

苏衍不顾子夜的阻拦，跟着开发新地的分神修士走了。

沈舒白本来只是觉得他叛逆——不是那种青春期少年的叛逆，像是对整个世界都充满不忿的叛逆，不把世界放眼里，也不把自己的性命放眼里。

但现在他却从这叛逆中还看见了点别的——苏衍有点疯。

不是骂他，是真的疯。

苏衍打心底里觉得家里不需要他了，也摸不清自己在家里的地位，那种撕扯感从回来就一直在拉扯他，沈舒白都怕他这么下去有一天会走火入魔，因为已经没有东西能拉住他。

一个人，但凡他还有心，就会有挂念的东西，可能是人，可能是物，可能是单纯的某些思想和底线，但苏衍没有。

他没有牵挂的人，因为他牵挂的人没有他过的都挺好；他更没有牵挂的东西，他赤条条就自己一副皮囊；他更没有什么虚无缥缈的思想执念——他就想要自由，而他现在想干什么干什么就是自由。

沈舒白已经能从他身上看见后来苏先生的影子。

苏衍探新地探了俩月，相安无事，出事的是来年春。

那时刚过完十五，他换了一个队伍，领队的是个脾气有点暴躁有点急性子的中年修士，不像上一个领队那么有耐心。

之前十个人都是绑一起走，这位领队把十个人的队伍打散成三组，一组一条路，从三个方向同时探一块地，拉快进度。

苏衍那一组三个人，除了他另外两人是亲兄弟俩，这可遭罪了。

这块地本就危机四伏，三人修为本来差不多，但人家哥俩打配合不带他，被一条蟒妖追着打时眼看就要打不过，苏衍想跟那兄弟俩要一张传送符，先出去再说，结果那兄弟俩想也不想，把唯一一张传送符激活，俩人跑了。

传送符这种不限距离的符咒是分神修士才能画出来的，一次能传三四个人，比苏衍那个一次只能瞬移几十丈的缩地符高级得多，每个小组就给一张，用来应急。

苏衍紧急画了个缩地符，堪堪避开蟒妖的血盆大口，裤腿还是被刮开线了。

他在几十丈外的树枝上挂着，想：多带我一个超重怎的？

胳膊粗的树枝没禁住他，嘎吱一声断开。

苏衍摔在地上，幸好修士禁摔，也不疼，他没等思考自己现在在哪，就听见不详的沙沙声。

有东西过来了。

那蟒妖阴魂不散，速度快的赶上他的缩地符了！

偏偏它蛇皮如铁皮，苏衍那能砍树能破幻境的灵气砍它身上跟爱抚似的，一道白印都留不下！

正面根本刚不过，苏衍只能靠缩地符苟命，可那大蛇永远比缩地符还快，苏衍渐渐明白过来：不是蛇快，可能是这林子里有很多蛇，还长得一样！

苏衍没想到有一天他会画缩地符画到吐血，一路被蟒妖撵出密林，身上深一道浅一道全是伤，从最后一道缩地符里脱身时精神已经恍惚了，身体里的血不服管教似的，从七窍往外漏。

拖着残躯回到药坊已是傍晚，正看见那兄弟俩结伴从膳食房出来，苏衍朝他俩笑了一下，露出一口红里透白的牙，生生给兄弟俩笑麻了。

苏衍心说：等着，别让咱仨再分到一个组里。

天不负他，俩月后，他们仨跟另外一个新人组成小组，苏衍笑的亲切，那兄弟俩看他跟看猫头鹰似的。

猫头鹰一笑，准没好事。

苏衍心里祈天盼地，头一回这么虔诚的信奉天神，希望他们这次探路探的是个死路，那什么蟒妖幻境，最好组团来。

就是不知道他这狗屁运气这回好不好使。

老天爷好像帮他似的，这回他的祈愿居然灵验了。

他们掉进了一个有食人鱼的湖，湖里不知道有什么法阵，居然画不出来任何符咒，就只有灵气攻击还能用。

但食人鱼跟地上的蚂蚁一样密集，前仆后继，个头只有巴掌大小，打都不好打，杀光那是天方夜谭！

游也游不上去，有食人鱼挡着，出口也不知道在哪——他们连自己是怎么掉下来的都不知道，就觉得在林子里走着走着，突然脚下一空就掉水里了。

幸好灵气能封口鼻，不然憋都憋死了。

新来的是个比他大几岁的男人，身强力壮，但是看着有点憨，不那么机灵，修为倒是跟苏衍差不多，也是个上了年纪才开窍的，苏衍看着他那总像是忘了点什么的茫然表情，有点好奇他是怎么开窍的。

苏衍游到他身边，一脚踹开一条食人鱼，拉着他的袖子指指水下，示意他跟自己潜下去。

那兄弟俩对他嗤之以鼻，努力向上游去。

在水里求生居然还不上岸，这是脑子有坑吧？

苏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但他由水开窍，一个内陆长大的人居然对水十分亲切，他一掉进来就有种奇怪的感觉。

这湖水浮力太大了，一直在把他们往上托。

湖里养着食人鱼，又是死地，水会这么善良么？

他觉得不会。

他的直觉拉着他往湖底走，他就直接拽着那大汉一起潜下去。

越往下阻力越强，浮力越大，苏衍凝聚灵气，在湖底划开一道口子，短暂制造一个真空地带，带着大汉掉到湖底，脚刚一落地，忽然就陷了进去！跟沼泽一样！

大汉立马要跳开，被苏衍拉住，指指地面。

一开始的惊慌过去，壮汉此时也感觉到了不同。

陷入泥土中的腿脚没有陷入沼泽中那种挤压感，也没有泡在水里的湿漉感，隐约好像还有微风吹过。

果然，食人鱼湖底才是出口。

他们迅速被湖底的软泥吸进去，再一睁眼，人已经回到了密林里。

苏衍把出来之前顺手捞的食人鱼敲晕了扔他怀里，往密林外走去：“回去复命，看看这鱼他们要不要。”

大汉：“这、这就走了？他们还没出来呢。”

苏衍莫名其妙：“他们出不出来关我什么事？”

然后那兄弟俩就有一个没出来，被食人鱼永远留在了湖里。

苏衍不知道哥哥是怎么出来的，也不知道他弟弟死得有多惨，反正哥哥出来后见到他就跟见了杀父仇人一样，在药坊宿舍跟他大打出手，要不是子夜和毒蛇拦着，他能把房顶掀了。

那哥哥腿都瘸了，十分不要脸的质问：“你明明知道怎么出来，为什么不叫我们一起！你害死了我弟弟！我要你偿命！”

苏衍好像听见了天大的笑话，笑的一双凤眼越发漂亮：“我知道怎么出来就要带你们一起么？你莫不是贵人多忘事，不记得两个月前蟒妖口中我是怎么脱身的了？”

被食人鱼咬瘸了一条腿的哥哥说不出话来。

之后的苏衍像疯了一样，每天都在往新地里闯，短短一年，他差不多把整个南城的密林新地都给探出来了，而他居然还没死！

一年后，家里来信，说李越筑基的钱够了，让他攒攒老婆本就可以回去了。

苏衍盘算一下，他现在除了所有开销，还有百两剩余。

足够了，买房子置地都足够了。

以后家里不会再为钱发愁，有吃有穿，还能做个买卖，安稳富足。李越再进个仙门，他家也能算个上层家庭。

往后，他就真的是为自己而活了。

他把所有银两都送回家，然后跟毒蛇大伯提出离开药坊。

毒蛇大伯觉得他早该走了，子夜抹着眼泪又不舍又欣慰地亲手给他画了三张传送符，感慨他终于不作死了，把他送走。

然而，仅仅过了一个月，他就再次遇见了那个信誓旦旦说要回家的十七岁开窍——在一场街头斗殴中！

说好要回家的苏衍藏起唯三的三张子夜画的传送符，离开药坊，转头就加入本地地头蛇争地盘的乱局中，想分一杯羹。

他一个开窍，他凭什么！

苏衍想的很简单：我从欺男霸女开始，慢慢打，要么筑基，要么死在筑基的路上。

跟比自己强的人过招才能得到锻炼，才能提升修为。

他找的都是比他刚好强一点，又不那么厉害的对手。

于是南城很快有了个传说：有个疯子到处挑事儿，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十分无赖。

无赖苏衍在南城寻衅滋事大半年，终于动了太岁头上的土，碰着硬茬，被地头蛇追杀两个月，一路屁滚尿流地逃出南城，他还挺有成就感，毕竟地头蛇是筑基修士，比他高一阶，居然还能让他捡回一条命，很不错了。

苏衍一路流浪，一路寻衅滋事，打不过就换地方，一直换到苏州，他看见第一片落叶时才想起来，他生辰快到了。

他马上就要二十岁了。

但距离筑基还差一步。

怎么办呢？

看来得下一剂猛药。

他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他回到南城，找到当初追杀他的地头蛇，跟这位筑基修士间接地正面刚了一把——他把人家卧房炸了，然后等着人家顺着他留下的气息追过来，落进他的困阵里，而他本人早画好了缩地符备用，撑不住困阵就跑。

开窍是能转化第一缕灵气，筑基就是要让灵气一遍遍冲刷经脉，把经脉拓宽，把凡骨洗刷成灵骨，也就是用灵气腌入味，因为只有灵骨才能修出来元神。

冲刷的过程就是筑基的过程，洗骨不能着急，搓澡劲儿使大了还疼呢，何况这个，所以筑基时间才那么久，少则也要三五年，大多人都要留出十年的时间。

但苏衍没有时间了。

二十岁骨头定型，洗起来更疼，多少人都是死在这一步的。

他手里有子夜画的三张传送符，连接的是固定的地点，他把符文稍加改动，把传送地点换了，三个传送符落地点都在另外某一张传送符的范围内，做出一个粗制滥造的困阵，把这位筑基地头蛇困在传送阵里。

符是子夜画的，两边都是筑基，不可能一打照面就分出胜负，但子夜人不在这，地头蛇早晚破阵，苏衍就要在他破阵之前用维持传送符的力量一点点抽自己的潜力，逼着自己转化更多的灵气冲刷经脉。

传送符只有三张，只能做一个困阵，这一次不能筑基，再找机会就难了，他总不可能直接跟地头蛇动手，那是找死。

所以他要尽可能撑得久一点，多洗一寸是一寸。

沈舒白都看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