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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林香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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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掌柜是个非常和善的人,毛峰向他提出借纸笔写一封信的要求被爽快地答应了。墨迹一干,毛峰随手将信纸叠成飞鸟状,趁着没人注意时对着信纸默念“扶风淳于瑶”,那纸鸟立即如活物般扑腾起翅膀,眨眼间飞高飞远了。

另一边谭掌柜正在给布匹上包裹,顺道给毛峰介绍这些布料分别适合做成什么样式的衣服。毛峰没有仔细听,隔着漂浮在高空的淡淡黑气他目送飞鸟远去,他盼望信能够快一点送达,这时他听到谭掌柜说:“这匹竹叶梅花雨丝锦做袄衣做长裙都合适,小姑娘穿上十分秀气,令爱几岁了?”

“十一岁。”

“正是爱漂亮要打扮的时候!”

毛峰微笑着接过包裹,如果他不知道眼前这人刚在不久之前痛失爱女,他也许会顺着话往下闲聊说“不怎么爱漂亮,平日里像个男孩子,正是爬树逮鸟雀的时候”,但他知道了谭家千金的死,甚至知道的比眼前这个做父亲的人知道的还要多,他开始同情他。

不过,同情之余,令毛峰感到尤为奇怪的是,借生术这种非常古老的巫术,在当今这个巫师派系日渐混乱,并且成为巫师也变得更加随意的时代里,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了。

这种巫术发源于远古山民中那些对自身命运不满的妇人,她们通过将秘制的毒剂下到她们认为命格圆满之人的身上,来达到中毒之人死亡后其生前“福分”转嫁到下毒者身上的目的。

这种蛊道巫术,就是在当时巫术盛行的年代里,依照《巫师律例》,也是被禁止使用的。

岫里这样的小镇,竟然出现了这个很多年不曾有人见识过的巫术。

可惜,毛峰对借生术的了解并不多,因为这是一种仅在女性当中传承的黑巫术,而且没有典籍记录,世世代代只通过口耳相传。

如果不是那条脏狗最后的那个眼神,他根本不会想到借生术。

很小的时候,他曾听婆婆之前的老迷雅讲过一个故事,故事的主角也是利用借生术改变了人生,他记得老迷雅说过,施借生术的人会遭到诅咒,虽然她会得到别人的福气,但是原本属于她自身的不幸以及因杀人而犯下的恶,却永远不会离去,那些罪恶会转移到被施术者死亡后施术者碰到的第一个活物身上,施术者终其一生也无法摆脱那个沾惹罪恶日渐丑陋的东西……

扶风的淳于家,历代巫师都是女性,也许能从那儿了解到更多关于借生术的内容。

离开岫里后,沿途倒也没有碰上其他怪事,毛峰回到御云时是次日中午。惯常这个时候各家各户都在准备午食,稍微靠近山腰便会闻到一阵阵的饭香肉香,但是今日没有。

毛峰心下有几分诧异,座下白雪也不由得加快了步子。

扬灵湖前聚着不少人,嘈杂的声音里有各种各样的劝解和挽留。族里石匠的老婆花婶子第一个看见了回来的毛峰,大声喊道:“迷拉回来了!”

毛峰从白雪背上下来,拍了拍它的脑袋。白雪走向树林觅食,走到树林边缘时,它回头朝人群望去,透过人影缝隙,它对上了一个小女孩犹豫不安又夹杂着些许期待的眼神,它发出低缓的哀鸣,向丛林深处走去。

那道复杂眼神的主人,是毛小桃日日爱护着的小妹妹林香,此刻她手中紧紧地攥着方粉帕子,神色不安地站在她母亲石滢身边。

花婶子几句话就把事情说清楚了。石滢打算带着女儿离开御云去找孩子的父亲林深,只因林深四年前外出后再没有回来过,当然毛峰曾多次派人出去寻找,然而始终没能找到。族里大半人都不大同意这娘俩儿离开,一个年轻的女人带着个年幼的孩子,简直没有比这更叫人担心的组合了。老的小的,劝的劝留的留,说了大半天,不成,这女人就跟吃了秤砣似的,铁了心要出去。

毛峰问她:“下定决心了要走?”

“是的迷拉,我下定决心要走,不找到香儿她阿爹,我们娘俩儿就不回来了。”石滢摸着小女儿的发顶,无比坚定地说道。

“当年林深执意要去望津找人鱼油,我嘱托过他无论找到与否,三个月内必须回来,如今四年过去了……他不是会抛弃家庭的人。最初我担心是出了什么意外,当着全族人的面儿特地请迷雅卜筮过,筮数为吉说明林深他尚在人间,但到底身在何处又为何迟迟不归,四年之中我始终找不到答案。我知道你与他年少相识感情深厚,去找他也是早晚的事。但是林香毕竟才六岁,你真的想清楚了要带上她一起?”

“我也不瞒迷拉,这事在我心里想了不是一天两天,我知道林深不会抛弃我们,否则我也不必出去寻他,他肯定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回不来……肯定是一些不好的事情,否则他不会不给我写信。香儿是我跟林深的女儿,我们找到她阿爹,一家三口一定一块儿回来,倘若找不到……倘若我到死都找不着林深,香儿她也要继续找下去,我们御云的人,就是死了也是要回来的,我不能让林深一个人留在外面……”

“石滢,事情不能这么轴着考虑啊,这四年我一直托人打听林深的消息,有人说最后看见他是在宛丘,也有人说是在乌溪,无论是宛丘还是乌溪都靠近望津,可望津是王城,自然戒备森严,想在那里找人必然处处不便也许还会受到多方阻扰。而且你也知道,我曾几次请望月的长老留心林深的踪迹,但是就连他都无法找到一点蛛丝马迹……所以,我并不十分肯定林深在望津。世界这么大,你打算上哪儿去找他呢?”

石滢摇头,执着道:“我从大陆的最东边找到最西边,从最南边找到最北边,只要我活着,我一定要找到他。”

此言一出,毛峰自知多说无用,只好点了点头算是默许,然后他转过身去在一堆行李中翻找着什么。

众人见他表态,劝说的话语都停了下来。

林香身边的枣红小马踱起步子,她的不安感更强了,不由得紧紧抓住石滢的衣袖。

一旁的毛小桃再也忍不住了,她赶紧冲上前去一把抱住林香,张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对着石滢哀求道:“林婶你不要走,不要走嘛,我保证以后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小林香的……说不定,说不定林叔明天就回来了呢!你不要走了好不好!”

石滢替她擦去流个不停的眼泪,亲亲她的脸蛋,轻声道:“小桃,这些日子里,婶婶谢谢你帮我照顾香儿。”

毛小桃搂着林香拼命地摇头,眼睛里除了不舍还是不舍,口中语无伦次地求着。

石滢狠着心,手上用了力,想拉开她抱着林香的胳膊。没想到毛小桃搂得更紧了,头摇个不停,连连说着“不要不要”。

两人就这么僵持不下,林香夹在她们中间,不知所措地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

花婶子心道就小桃这个犟脾气,要是她不肯撒手,那跟石滢母女耗到天黑也有可能,既然分别已成定局,那么长痛不如短痛……如此想着,心一横就打算上去拉开毛小桃,步子还没迈出去,已经有人快她一步窜了过去,定睛一看,正是她的儿子石淮。

周围的人见是他出来,不由得都松了口气。

石淮拉住毛小桃环住林香的胳膊,不轻不重地扯了两下,没拉开。毛小桃抬眼看到是他,似乎委屈得不得了,一下子眼泪流得更加凶猛起来,泪滴在林香侧过来的脸上,惊得林香脸色一变,眼睫颤了颤,也跟着哭出声来。

毛小桃被她突如其来的哭声一惊,赶忙止了泪,双手也不由自主地松开了些,慌乱地连声哄道:“不哭不哭,小林香不哭。”

石滢这时趁机架开毛小桃的手,抱过来林香,一边柔声轻哄。

石淮几不可察地轻轻一叹,一把抓住毛小桃松开的手,连拉带拽地将她扶起,揽着她就往人群相反的方向走。

他比毛小桃只大三岁,身量却拔得很高,毛小桃瘦小的身子一下被他挡了个完全。众人见他二人离去,这才牵马的牵马,提包袱的提包袱,纷纷嘱托起石滢母女一路小心之类。

走出去好两步,毛小桃才反应过来,头一扭就要往回跑,却被石淮稳稳地拉着继续朝前走去。

被握住的手在石淮的掌中挣了几下没挣开,毛小桃昂着头,难以置信地盯着石淮,见他丝毫没有要放开她的打算,气道:“小石头你放开,快松手!”

石淮低头,漆黑的眼眸与她对视,他面容柔和,语气倒坚决:“不放。”

毛小桃气得又想哭了,骂道:“小石头你混蛋!你居然不帮我还拦着我,你真是超级大混蛋!”

任由她骂,石淮也不辩白,只是一声轻叹又从他口中飘出,两道浓眉已经拧到了一处。不过手上的劲儿是丝毫没减弱,拖拽着踢腿挣扎的毛小桃逐渐远离扬灵湖前的人群。

“别拉我!你拉着我干什么呀,你再拉我小林香就走了!”毛小桃一路不停地喊着,又是踢又是赖的,可石淮就是不肯松手,她只好软下了声音,哭道:“小石头,你不知道外面有多危险,我听阿爹讲过,外面好多人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莫名其妙地出了事……还有那些来这里寻求帮助的人,你也见过好多的啊,他们说的那些故事,难道你一个都不记得了吗?你不能让小林香离开我们,她会被别人欺负的。你松手啊,你快放开我!”

石淮不放手,嘴皮子动了动,只迸出来两个字——“不行。”

“你就不怕她像林叔一样回不来!”

石淮短暂一愣,拽着毛小桃的手紧了紧,他说:“到那时候我就去把她给你找回来。”

毛小桃这下真的气哭了。

石淮把毛小桃半拖半拉地带进了扬灵湖边的柴垛房里,毛小桃站都没站定就想往门外冲,石淮赶紧挡在门口,面露难色地劝解道:“小桃,你别这样。”

毛小桃脚下微微一顿,又拔腿要往外跑。

“小桃,冷静点!”石淮把着门不让,执着地劝道:“你别拦着林香了行吗?让她走吧……她一句不愿意离开的话也没说过,你想想是不是?”

“不要。”毛小桃倔强地低声说道,头垂了下来不再看他,往外冲的脚步一转,转身朝着屋里堆放着的柴垛走去,然后一屁股坐在了低处的柴垛上。

石淮走过去蹲在她身旁,想要开口安慰她。毛小桃仍是不想看他,气呼呼地背过了身去。石淮挠着脑袋,站起来挪到她面前,又蹲下。

毛小桃瞪着一双眼泪汪汪的大眼,赌气道:“你出去行不行啊!我现在不要看到你。”

石淮支吾了一声,半蹲着往旁边挪了两步。

毛小桃揪着衣服扣子,带着重重的鼻音催他,又气又委屈地吼道:“你出去你快出去,别在这烦我我还要继续哭。”

说罢泪痕未干的脸上,还真的又流下了两行眼泪,搞得石淮一时手足无措,慌忙站起来往外走。

石淮带上木门,想了想还是挂上了门锁。接着他坐在柴垛房外,耳朵紧紧地贴着木门,一时间里面安安静静的没有一丝声响。

毛小桃看着门缝处露出来的青布外褂,直气闷得想跺脚,而眼睛已经上下扫视起这间柴垛房,三面墙壁的靠上处各开了一个小窗通风,四方无窗棂,她比划大小,看似堪堪可容人通过。

石淮突然听见一声物体落地声,循着声音他跑到柴垛房的东边,只见从那扇小窗里接连丢出来一截一截的木柴。石淮站在一边等着,直到连续扔出来十来根柴火再无动静后,他朝里面喊:“小桃你别扔了,我开始捡了。”

毛小桃心道成了,拍拍手转身急忙跑向西边的干柴垛子往上爬,费力地扒着小小的窗户正要往外钻,就瞧见手里抓着几根柴火急匆匆跑来的石淮出现在了窗下。

毛小桃气得眉毛差点飞出去,一拳头狠狠锤在窗框上,立马疼得眼泪又冒了出来。

石淮看她瞪着眼,挠着头转身就走,才走出没两步,又回头,垫着脚将兜里的帕子递到窗口给毛小桃擦眼泪鼻涕。毛小桃一肚子气正消不了,双手用力地握着他的手腕,脑袋转来转去拼命想躲开那张帕子。

石淮吃疼也不缩手,倒不是她握得用力,只是够着给她擦眼泪的手臂内侧,因她的挣扎而在窗沿处蹭破了皮,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毛小桃瞥见湖边的人群在动,急得一把抢过石淮手里的帕子,一个没站稳,脚下的柴垛子倒了。

石淮听到里面摔倒的声音,扔下手里的木柴一下跳起抓着高高的窗沿往下张望,急急问道:“小桃,你没事吧?”

“臭石头臭石头!你走开啊,我今天再也不想跟你说话了……”说罢甩出来一张潮潮的灰手帕,正巧甩到石淮那张眉清目秀的脸上。

石淮不恼,也没嫌脏,松开手跳回地上,随手将帕子塞回了兜里。他捡起地上的几根柴,想了想还是跑到门口准备开门进去。

门锁不知为何被打开了,石淮正讶异,又听到门内传来柴垛滑落的声音,一推门,就看到毛小桃踩着柴垛不死心地往上爬。

石淮无奈地拉她下来,一边给她挑拣着发丝里的小柴小棍,一边轻声哄道:“小桃,我们去跟林香好好告别行吗,你别再拦着她。”

毛小桃站得直直的,她一下下地咬嘴唇,闷声道:“小石头,我害怕。”

石淮忙道:“我懂,我都知道。”说罢拉拉她的手,道:“走吧。”

毛小桃死死地抓住那只比她要大要温暖的手,心乱如麻,好一会才艰难地挪开了第一步。

她讨厌离别,讨厌这世界上发生的每一次该死的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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