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江那人就这样,天生臭脸,对谁都没好脸色。”云重梨追回客房,搓着两根手指说着连她自己都不信的话:“……他没有针对你的意思。”
“我知道。”偃希收好茶几上的碗筷,笑着回头:“不过他担心也是正常的。像我这样来历不明的人,确实不能随意走动,万一少点什么东西,真就有理也说不清了。”
虽在笑却是强颜欢笑,想起他孤儿的身份,云重梨心头没来由地涌起一阵酸涩。
都怪余江,看谁都跟贼。
“才不是什么来历不明的人。”云重梨鼓起腮帮讷讷:“你是我云重梨的朋友。”
“朋友……”偃希握住抹布的手忽然一松,抬起来缓缓伸向她的脸。
就在即将碰上之际,房门冷不丁嘎吱一声被人从外推开。
回头看到姬荀玉,云重梨转身跑过去告余江的状:“荀玉哥……”
“诱拐事件的报告写完了?”
云重梨话说一半泄了气,扭头看眼继续收拾茶几的人,垂头丧气地离开。
管理官就这点不好,明知道她最讨厌什么还非要她去做……唉!还跟以前一样,找那个家伙代写吧。
“阿梨刚才告诉我,是长官将我带回来的。”偃希收好碗筷立在茶几旁,恬静淡然地交叠着两只手,微微低头,一缕白发随着动作从肩头滑落至身前:“多谢长官。”
姬荀玉看眼那缕发丝,目光移至他戴在脖间的铃铛,半晌后出声:“很抱歉,神能局不是收容所,此次事件中其他人基本都已经移交给当地十字会管理,你看来也恢复得差不多了,下午,十字会就会派人过来接你。”
偃希沉默一瞬,没有任何异议地点头,看起来听话极了,让人忍不住心生欺负的念头。
念头一闪而过,姬荀玉通知一声转身就走,然而没等出门又被叫住。
偃希抱着碗筷走到他身后三步远停下,轻喘两下温声询问厨房方向。
“长官的恩情,小希无以为报,至少这些碗还请让小希洗了再走。”
没有拒绝的理由。
姬荀玉亲自将他带去厨房,水声哗哗,水池旁的人洗的格外认真,动作熟练,想必常做过这种事,但一般用来魅惑人心的奴隶,神陨组织是不会让他们干其他粗活的——这会破坏那双精心养护的手。
云重梨买的衣服还是有些大了,衣袖不时滑向手背沾湿,姬荀玉注意了很久,走过去给他卷上,没成想,露出的半截手腕上居然鞭痕累累,一直延伸至看不见的小臂上方,泛着青紫。
偃希侧过头刚想道谢,无意发现暴露出来的伤口,慌忙用手抱住,将剩余几只碗匆匆洗好放到沥水架上。
姬荀玉重新回到管理室,厨房内,抱过手臂神情受伤的人不停地从眼前闪过。
培养魅奴不仅需要金钱还要时间,花下这么大的代价,再蠢都不会让这种奴隶轻易受伤,有的甚至还会有专人伺候。
所以他真的只是……
“荀玉哥哥!”咋咋呼呼的小辣椒门都没敲地跑进来,直奔桌前:“你要将小希送走?”
姬荀玉收回思绪,冷着脸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他的身份,不适合留在这儿。”
“身份?就因为他是孤儿!”
姬荀玉不答反问:“你以前极少亲近生人,为什么独独对他这么好?喜欢他?”
“当然。”云重梨没有丝毫犹豫。
戴着黑色皮革手套的手再次交叠摩挲:“理由。”
“那双眼睛,”云重梨噘着嘴垂下头,“……看起来好悲伤,好像全世界都抛弃了他。”
她觉得,那双眼睛要是笑起来,一定会比现在更好看。
*
临近下午四点,姬荀玉力排众议后,十字会的车还没开进神能局就被请了回去,偃希被暂且留在了神能局。
意料之中的事。
偃希靠在落地窗前,一眼不错地看着神能局门外那辆黑色面包车后退,掉头,驶离。
他对自己的容貌多少有点信心,再加上有意无意露出的柔弱和示好,任谁都无法抗拒。
第一步计划完成,接下来就是确认太岁核存放的位置,拿到姬荀玉的掌纹。
现在已经借由云重梨成功留下,如果贸然向她打听太岁核,就算这张脸再怎么示弱,势必会引起不必要的警觉。
得另寻途径了。
偃希足够耐心,安分了两天得到给管理室送水的机会。
来到管理室门口轻敲两下,听到一声“进”,转开把手推门进去,姬荀玉正在视频会议,抬头看了来人一眼,示意他轻声继续会议。
偃希之后果真没有发出半点声响,端着托盘上前,握住茶杯用手缓冲了一下再放到桌上。
苍白的手落入眼中,很快松开杯盏。
离开杯壁的瞬间,姬荀玉无意间瞥过去,手心内侧已被茶水烫到泛红。
偃希收手离开,动作极轻地关上管理室大门,站在门外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发红的掌心。
没过多久,姬荀玉就差人送来了一盒烫伤膏。
跑腿的人回去后半是吐槽半回禀,那名白发少年收到烫伤膏后,高兴得像是得到了什么宝贝。
从这之后,管理室的茶水基本就都由偃希送进去,偶尔还会在里面待上一段时间。
待的时间越长越容易让人浮想联翩,更何况这人还是管理官非要留下的,两人的关系可想而知。
朦朦胧胧,耐人寻味的话语往往比挑明说清的更引人遐想。
很快,流言就如疾风般传播开,说他被姬荀玉豢养了之类的。
幸好云重梨最近被外派出去执行任务,错过了听到这些流言的机会,要是被她知道,神能局上下估计又有得闹了。
而身处流言中心的当事人,偃希却丝毫没将这些放在心上。
依旧按时给管理室送水,随后安安静静地待在一旁,偶尔在杯中空了的时候上前添水,安分又乖巧,从不逾矩半分。
这天,姬荀玉临时接到一通电话,什么也没说地离开管理室,空荡到咳一声都会有回音的屋子,转瞬只剩偃希一人。
现在正是偷看区域分布图的好机会,错过了这一次,下次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偃希捏了捏虎口,正要行动,敏锐地察觉到身后传来视线,不,也不一定是身后,有可能是各个方位。
隐藏式的摄像头。
想到这儿,偃希不着痕迹地放下手,装作站累了的样子动动腿,左看右看,拿起托盘里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做贼似的偷偷抿。
隔壁房间内,看着监视器上的一幕,姬荀玉轻轻笑了一下。
“查到了?”
近来天气不是很好,一阵乌云遮蔽天日,未开灯的房间霎时陷入昏暗,如果他不开口,甚至都不会发现屋内还有第二个人。
曾被派去三仙暗查的刑秋白推了推眼镜上前,又再次抵住眼镜架往鼻梁上方推,想说点什么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姬荀玉:“怎么?没查到么。”
“不,不是,查到了。”刑秋白没继续往下说,只问:“您以前认识他?”
姬荀玉放下交握抵在唇间的手,回忆着道:“见过一面。”
一点点大的小孩儿,大概只有七八岁,也不知怎么就招惹到了恶灵,慌忙跑进城隍庙抱着书包缩在柱子后瑟瑟发抖。
得到答案,明白管理官为什么偏偏对这人做出不合理的举动后,刑秋白深吸口气,捏着文件递过去。
“属下根据您的描述查到他的身世,的确是个孤儿,出生后被遗弃在了福利院门口。在福利院待了五年左右被一对不能生育的夫妻领养,随父姓赵,叫赵希,领养三年后……遭到养父侵/犯。”
雷声伴随闪电骤然划破领空,震耳欲聋。
刑秋白的话还在继续:“这一幕刚好被回家的养母看见,养母失手砸死养父被判入狱,半年后瞎了眼又精神失常,转入精神病院治疗至今,之后就没人知道这个孩子的踪迹了。这是当年那起案件的始末。”
他点点桌上的文件,“管理官?”
亮光骤现那一瞬,刑秋白看到管理官搭在桌上的手在轻微颤抖。
害怕?是在听到这样的真相后,心疼了吧。
这也难怪,他在查到这件事的时候,也没比管理官好到哪儿去……八岁,简直畜/生不如!这要是他,非得将那人剁成八块儿不可。
而且当年那起案件的报告里还说,凶案现场散落着一盒蛋糕,是养母特地买回来给儿子过生日的。
那一天,赵希该有多绝望。
“秋白,”良久,姬荀玉才总算寻回自己的声音,“这件事不要告诉其他人。”
“您放心吧。”刑秋白拿回那纸未曾翻动过的文件,掏出打火机点燃,再看监视器上的白发少年,雷电过境,害怕地捂住双耳。
管理室的门被人从外推开,偃希赶紧放下手,看眼托盘上早已摆回原位的茶杯,冲去而复返的人露出心虚的笑。
姬荀玉却不敢再去看他。
更不知道自己花费了多大气力,才能装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目不斜视地回去继续办公。
他没做什么是吧?又没往他杯子里吐口水。
偃希很不解姬荀玉突然冷淡下来的态度,咬了咬唇,换壶热水上前给他倒上。
恰巧此时,响雷咔嚓一声落下,偃希吓得手一抖,热水大半浇在手上和桌上,很快洇湿桌上的几张文件。
“长官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姬荀玉还没说什么,他立刻放下茶壶害怕受到惩罚般跪下去,头抵在厚实的地毯上咚咚地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