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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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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和俞图摔跤时最后那一摔摔到了右后肩和背,这会儿不动还好,一动就从皮肉疼到骨头,根据谢岍多年来积累的打人和被打的丰富经验,她断定自己右后肩附近应该是摔出淤青了。

舒晴过来扶她慢慢坐到椅子里,声音低低说:“我们刚到时,就听营里士兵说你在练兵场跟人摔跤,是不是摔伤了?你那‘满山跑’特效药酒呢?”

“药酒不着急,回头有空再擦也来得及,”谢岍努嘴示意窗前那张铺满空白军文纸的桌子,忍着承受范围之内的伤疼说:“现在火烧眉毛的是写那玩意。”

要是舒晴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那她以后就再也不说自己和谢岍打小认识了,她坐过去开始研墨,说:“老规矩呗,你说我写。”

“舒晴,你简直是我的救星。”谢岍满怀感慨,顾不得嘴贱说其他有的没的,抓紧时间开始口述下年大柳营驻军计划。

舒晴从事军中文事事宜十余载,又是帅帐中人,跟着大帅谢斛混饭吃的大帅心腹,谢岍只需要简单说出想要表达的意思,她就能用最简洁凝练的职业字句精准而完整地表达出谢岍的中心思想。

十余年公事的默契以及二十年的相识使得二人交流起来没有任何磕绊,文书顺畅书写着,舒晴边下笔如有神,边抽出空来和谢岍说话,“你跟老姚他妹住一块,是真跟人好上了啊,你这破马张飞的德行,有点纳闷儿你是咋跟人好上的。”

“嗯呐,咋的,”谢岍歪在椅子里,左半边身体靠着扶手,右半边身子保持悬空,说:“好就好了呗,破马张飞怎么的,是玄德不同意还是云长有意见?*”

舒晴被逗得笑出声,写字的手却然稳的一批,仿佛写字的手不属于正在说笑的人:“玄德云长没意见,大帅和夫人呢?我瞅着老姚似乎也不知道嘞,你这整的,莫非只是玩玩?”

“福生无量天尊,”谢岍念声道家口头福语,嘴角忍不住往上扬:“祖师爷说过,玩弄感情者必遭万鬼反噬,我这人没别的优点,唯忠于君父家国和所爱,怎么样,靠谱吧。”

舒晴忍不住看过来一眼,说:“要是大帅和老姚不同意你们呢?”

“我三十岁,我哥从未提起过我的婚事,你觉得他在想什么?”谢岍的杀手锏就在这里,至于姚丰收的意见……有意见他憋着,“只是若我的事要是传回汴都,就怕谢相会反对。”

“是吧,”舒晴喃喃说:“毕竟不是太常见。”

不太常见是什么玩意,有关系么?就听谢岍若有所思说:“我就怕谢相会自作主张,给我定下别的什么有势力的高门贵女,好给他自己在朝廷里铺路,哎,你说要是谢相看不上七娘咋办?”

舒晴的认知明显受到了出其不意的重创,以至于尾音发颤,写字的手都下意识停了下来:“啊?”

“管他呢,我看上的人哪里轮得到他置喙,”谢岍自言自语自问自答说:“七娘多好啊,多没眼光才会看不上她。”

“……真是够了,”舒晴一个哆嗦从脚趾头打到头发梢,指甲盖上都差点冒鸡皮疙瘩,“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年底回祁东,你先想想怎么应付于营长吧。”

咱们谢营长洁身自好,从未游戏人间,人间却留着与营长有关的“孽债”,传说中债主名唤于冉冉,也是位一线带兵的女将领,更热闹的是谢岍对这件事的反应永远不在点上,任别人如何想把事往情感这方面给她点拨指导,这憨批总能轻而易举一句话歪奔出十万八千里让你所有心思功亏一篑。

“这个事它不算个事,”豪迈的谢营长豪迈地说:“跟男的干架也是干,跟女的干架也不是不行,容我回家跪个搓衣板报备一下就妥!”

为将领而率军者话说出口那是一口唾沫一颗钉的,鉴于认识二十年时间以来舒晴从未见过谢二跪搓衣板的样子,当日下差时候舒晴就拽着谢岍手腕提出登门拜访老姚妹妹,其实就是为了看谢岍跪搓衣板。

结果还是被谢岍使出擒拿术里的挣脱技巧给逃脱,跑之前还扔下句让人听了恨不能一平底锹给她楔墙里的话:“文书就拜托你了!”

世界如此不公,有人要点灯熬油加班写公文,有人要回家抱着媳妇热炕头,舒晴只能对空挥舞着拳头诅咒谢二喝冷水塞牙。

策马跑在回家路上,冷风里掺杂着沙砾扑打在脸上手背上,疼得像小刀子割,马道上往来稀少谢岍嚇马疾行,只要想到天黑了家里有人在等,或是厨屋里叮当声响,或是卧屋里有灯一盏,她心里就会暖暖的一片蕴帖。

没有亮灯也无妨,当她干一天活回到家里,有人软乎乎暖洋洋睡得正香,谢岍会抱抱那小软猪,还要再亲亲她,然后系上围裙去给小软猪做饭吃,等吃饭的时候,小软猪就会化身小话唠,扒拉着她胳膊滴里嘟噜说些上午出摊的经历。

相处时间虽短,谢岍却未猜错家里情况,但今天有些意外,马鞍卸下抱进上房屋扔门后,灶台上的大铁锅里炖着大骨头,香气从里面飘到当屋,厨房是热厨房,姚佩云并不在家,八仙桌上留有张纸条,姚佩云所写,所谓字如其人,那字体和她体型一样圆乎乎煞是可爱。

“在蒋嫂嫂家帮忙,你自己盛饭吃。”

自己家与骑兵队队正蒋思生家隔着四五条街,姚佩云跑他家帮什么忙,蒋思生他媳妇咋的了?谢岍溜达进厨屋,一掀锅盖立马被腾腾热气扑得拧起眉头,眼前模糊一片,她随意扇两下热气,皮糙肉厚不怕烫地直接下手撕块肉丢嘴里边嘶溜热气边咀嚼,肉炖是炖的烂乎乎,不过好像还没放盐。

盖好锅盖在灶台前溜达两圈,谢岍盛来半碗粥对付垫垫肚子,一抹嘴迈着两条腿直奔蒋思生家而来。

夜幕降临,蒋家家门半扇紧闭半虚掩,目光越过门缝扫见小小院里一片狼藉,谢岍一手轻轻推门一手习惯性摸向腰间佩刀,闪身进门后听见屋里有低低啜泣声,谢岍避着地上翻倒砸碎的乱七八糟,身形似鬼魅利落,五六步就穿过巴掌大的小院来到屋门前,猫一般丁点声音都无。

蒋思生家占地不大,屋里人说话门外听得一清二楚,断续啜泣的是蒋思生他媳妇纳福,低低劝慰的是姚佩云,好像是老蒋媳妇受了什么委屈,谢岍松开搭在刀柄上的手后退两步,扬起声音唤了句:“纳福嫂,你在家么?”

屋里人赶紧擦眼泪简单整理仪容,只是哭过的音腔难以遮掩:“是营长来了啊,快进来屋,七娘也在。”

掀开大原特色的厚重毡帘,屋里和院子里一样满地狼籍,迎到屋门口的纳福吸吸鼻子狼狈地笑了下,扶起张椅子说:“让营长见笑了,家里有些乱,您快坐,我去给您倒杯水来。”

“我……”谢岍刚想说我不渴不用麻烦,收到自家媳妇目光后从善如流改口:“那就多谢纳福嫂,正好一路走过来有些渴。”

纳福嫂去外面的小厨房烧热水,谢岍过来和姚佩云一起简单收拾凌乱不堪的屋子,拧起眉头用气声问:“是怎么个事,老蒋动手打媳妇了?”

“不是不是,”姚佩云扶起个翻倒的凳子,低声说:“吵架,你们营蒋军爷把家里东西从里砸到外,然后摔门而去了,俩娃娃现在还放在隔壁邻居家。”

谢岍一听姚佩云这小语气,把腿朝上的桌子搬起来后立马狗腿地表示:“夫妻吵架纯属个人行为,你气老蒋不兴迁怒我啊,”

见姚佩云没说什么也没翻自己白眼,谢岍又凑过来问:“耽为个啥吵这样凶么,老蒋不是那喝花酒胡乱来的人啊。”

史官笔下记载熙宁某年冬瀚海雪灾,“饥,援不得至,人相食,诸将归,吐肉以饲妻子”,时谢岍奉命率大柳营驻扎在瀚海,那位史官所记吐肉饲妻之将正是蒋思生。

老蒋跟着大营在城外刨雪打路,饿得一把一把抓积雪混着抠下来的冻土吃,心里还惦记着病中发妻,把那好不容易分到的肉带回去给媳妇填肚子,那是整个瀚海的一道劫难,万幸,就在无所食至老蒋要割自己腿上肉回去饲妻时,祁东军与鸿蒙军合力打通了连接瀚海的救援道路,至而今纳福嫂不知当年饥时所食为何肉。

后来蒋思生母亲瘫痪在床,被接来儿子跟前,老蒋忙于军务从未顾及过家里,家中里里外外全是纳福嫂一人在操持打理,还带种了几亩地,蒋母卧床四年未生半个褥疮,走也走得干干净净体体面面,从未让老蒋有过半点后顾之忧。

老蒋与发妻是苦难里互相扶持着走过来的,如今日子慢慢好转,一双儿子都快四岁,两口子吵什么吵成这个样子!

姚佩云收拾着东西说:“纳福嫂一不留神收了别人送的礼,对方想要托蒋队正办什么事,送过礼后直接找上蒋队正,他不愿意干那些腌臜事,中午回来和纳福嫂绊了几句嘴。”

“呦,那怪不得,”谢岍想了想,说:“回头我找老蒋聊聊咋回事,纳福嫂定然不是故意收礼的吧?”

姚佩云拿来扫把扫地上摔碎的水杯茶壶,说:“不是,纳福嫂说那人把票子藏在茶叶包里头了,直到今天中午蒋队正气汹汹回来家翻找,她才知道那两包茶叶里裹着票子。”

“唔,”谢岍若有所思地接过扫把扫地,说:“老蒋爱喝茶,两包茶叶又不值什么钱,谁知道坑就挖在这上头。”

两人把屋里大面上收拾了,烧好水的纳福嫂用饭碗端来两碗热水,有些羞赧说:“茶碗茶杯一时也没了,招待不周,营长见谅。”

“嫂子跟我见外什么,”谢岍接过水顺手递给姚佩云一碗,场面上的话也是多少会说些。

无疑谢岍对这件事情的态度与考虑和姚佩云的截然不同,二人在蒋家逗留些许时间,谢岍帮着把屋里屋外收拾了,姚佩云把娃娃从邻居家接回来,顺道和纳福嫂一起做了晚饭,时到亥才她们从蒋家离开。

大原的居民建筑门上没有装气死风灯的习惯,街上无照明,只能看月色辨路,脚下是土路地面,大约是白日里附近街坊商铺把脏水泼在路上,路面泥泞湿滑入夜便结冰,走路时踩到咯吱咯吱响,姚佩云走着走着挨过来把暖不热的手伸进谢岍左手里挨着她走,大概因为是为军的,谢岍身上总是热烘烘的,靠近就觉得暖。

“哎,”在月光下走出去一段距离,谢岍左手里握着姚佩云右手,左胳肢窝下夹着她伸过来的左手,说:“城外近些日子起来一小股劫道的,之前全城铲雪时好像同你提过。”

姚佩云点头,脸遮在厚厚的羊绒围巾下,说:“记得,他们又干坏事了?”

“是啊,”谢岍说:“之前他们劫商队的钱,因要的不算太多,很多商队能承受,又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故而选择给钱了事,此般绥靖,纵得那股人昨日傍晚劫了大帅派往肃里的特使。”

他们不仅设计劫了黎栗鄂等人的钱,还在冲突中伤了百姓性命,那股人虽没敢伤军身之人,但事情已然闹到谢岍眼门帘底下,忍着不吭声绝对不是她谢岍的做派。

姚佩云果然问:“我还以为你上次说的时候,就已经出手把土匪收拾了呢。”

按照谢岍的行事风格,一般小火苗才有起势就会立马被她啪地一巴掌呼灭,怎么都不会任疥癣之疾发展成肘腋之患。

“就没有啊,”谢岍吸吸鼻子说:“那股人应该是很了解这边各城的情况,知道大柳营和南边五溪城甘吾营有点那个啥,所以他们在望春地界上犯事后就选择逃到五溪躲风头,那边的甘吾营老大吧又不愿意配合,啧,就纳闷儿,那家伙干嘛这么多年来就非跟我过不去。”

而且她哥谢斛也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在大柳营调防来望春后随着就把甘吾营调到了五溪城,这两年来,就连带着张青阳也跟着两营之间而受下不少夹生的委屈,望春府衙几乎每次和五溪城那边有公务往来,张青阳都逃不过被好一番“折腾”。

姚佩云想了想,说:“你对人家甘吾营营长做了什么?”

谢岍太阳穴突突地跳:“冤枉,我跟于冉冉真的真的没有啥私仇,不知道怎么的她就爱和我过不去。”

“于冉冉,男的女的?”姚佩云不知道怎么就嗅出了这里面的不同寻常,用抱着谢岍手臂的胳膊拐了她一下,掀起眼睛看过来:“女的吧?”

“嗯,是,”谢岍眉头一拧,纳闷儿说:“她从小就爱和我过不去,小时候曾有个男的打不过我还光想跟我打架,后来被我揍的很了,他就说他喜欢我,嘿,我刚高兴一天,结果老于嫉妒我,第二天就给那男的打折一条腿,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那男的,你说她脑子是不是跟正常人不一样?”

“我看是你脑子跟正常人不一样吧,”姚佩云笑起来,暖热起来的手抠谢岍手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说:“你就没有觉得,人家于营长其实是喜欢你?”

“喜欢我?!”这回轮到谢岍万分震惊,瞳孔地震,声音都忍不住微微拔高起几分,激动地响在空荡荡的街上:

“要是她没有把我推进过猪粪池,没有往我衣服里塞过小菜蛇,没有趁我不注意把我没系好的腰带栓在课桌桌腿上,没有把我水囊里的水换成墨汁喝得我满嘴黑,福生无量天尊,或许我真会觉得她跟我过不去其实是因为喜欢我!”

“……谢重佛,我怎么,觉着有些好笑呢。”姚佩云忍不住捂着眼睛笑起来,来了,大柳营营长谢岍谢重佛的克星,甘吾营营长——于冉冉。

作者有话要说:*注:大家都知道某知名电影里有这么句酷炫的台词,作者挺喜欢他们的电影,常看,所以写着写着就顺出了这么一句来,要是有人觉得是涉嫌抄袭了,就在评论上说一声,咱再改其他的。

——胆小怕事的作者常文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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