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的春季,齐羽书正式和自己从大学时期就交往的女朋友分手。
这个决定引起他家人的强烈反对。
他父母本来已经计划两个人明年的订婚,并且前女友的家庭和他们齐家合作密切,根本不会允许他这样不清不楚的分手。
但他能怎么说?
和前女友在一起四年,总觉得还差些什么,没有心脏咚咚要跳出胸腔的感觉,没有上头到日思夜想,没有发疯到不管不顾,他们这段感情就想一壶温水,他这里又缺把火,煮不沸又会很快冷却下去。
他也曾安慰自己,也许自己就是一个感情冷淡的人,和谁在一起都一样。
直到有一天,他发现了一个隐秘的新大陆。
他才知道是性别不对。
一开始是慌张,他是齐家的长孙,又早早地承担起家族的事业核心,注定只能走结婚生子这条路。
于是他开始欺骗自己,拿着厚厚的黑布遮住自己内心见不得光的深处。
但他遇到沈思逸的那天,就像被人无情地揭开了这块遮羞布,嘲笑他的愚蠢。
那天他依旧收到了妈妈打来的电话,要求他去相亲,一时没忍住他发了脾气,厉声拒绝。
挂掉了电话,浑身仿佛被抽完了力,他甚至生出了一个念头,直接和家里人坦白算了,他对这些要见的女人没有一点兴趣。
甚至连坐下来吃顿饭的耐心都无。
他一个人走在这条老街上,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几乎都是外地的游客,南市的春天多雨,变幻无常,突然就开始淅淅沥沥地落起了雨滴。
街上的行人一哄而散,四处躲雨。
他仰面任凭雨水冲刷他的面部,企图来浇灭他内心无缘与生出的火。
直到后来浑身湿透了,不禁打了寒颤,他才躲到旁边的一处老宅雨蓬下,拍了拍身上散落的雨水,抬头就是漫天雨色。
雨越下越大,淅淅沥沥的雨线变成了瓢泼大雨,像是有人从天空把雨水倾巢倒下。
雨幕里出现一个人影渐渐近了,他打着一把摇摇欲坠的伞,冲破雨帘来到蓬下,收起雨伞。
这是一个年轻男性,浑身湿了大半,白衬衫几乎变成透明贴着肉,显示出精瘦的身材,深色的发被雨水打湿贴在脸上,被随意地拢到脑后,露出一张白瓷般的脸,额头上的雨珠顺着鼻梁滑下,交汇在下颌,鼻梁上的眼镜湿了,被取了下来,是一双纤长上挑的眼睛。
兴许是齐羽书打量的视线过于灼热,被对方看了过来,对方看到同样是避雨的他,展颜一笑。
齐羽书的视线就像是被烫着一样,猝不及防地收回。
天地间全是哗啦啦的雨声。
他忍不住又拿余光捕捉身边的人,这人只是紧贴着门站着,一声不响,抬眼望着外面,微颤的睫毛上挂着雨渍。
除了雨声,齐羽书的耳膜渐渐升起了咚咚咚的心跳声,心跳声越来越大,甚至盖过了雨声。
他捂住自己的心口,像是找到了什么不可言说的隐秘。
等雨渐渐停了,他抬腿就跟在这个人后面,没走几步看他进入了一家乐行。
他随手拉住经过的一个大妈,假装咨询这家乐行的情况,这位热情的大妈就和盘托出了全部。
第二天,他就带着自己的外甥出现在这里,推开大门,伴随着叮铃铃清脆的响声,正对门的前台抬起一张他过目不忘的脸。
沈思逸笑着跟他打了招呼。
但他却腾腾升起了怒意,因为这个人的表情明显是不记得昨天见过他的事情。
齐羽书从小到大都很优秀,尤其是外貌,怎么会有人见过他转眼就忘了。
但自己见过对方一面后念念不忘。
因此他摆起了臭脸,本能地拒绝对方的友好态度。
他就是一个矛盾体,明明是自己创造了这个机会与对方相识,却又以这种冷冰冰的态度最后挣扎。
“巷子里不好掉头,你就停前面吧。”沈思逸的话打断了他的回忆。
他偏过头,对方也正在看他,他攒动着喉头道:“没事,绕一下就行。”
他固执着把车停在门口,沈思逸解开安全带道:“麻烦了。”
齐羽书依旧直视前方,不咸不淡地点头,直到身旁的人关上车门,他才偏头去看。
透过防光玻璃看着离去人清瘦的背影,眼底全是复杂的情愫。
“老板,我下班喽。”张莹莹收拾好包,跟沈思逸打了招呼就离开了。
沈思逸收拾了一下卫生,正准备关门,门上的风铃又叮叮作响,一个青年推门而入。
“今怎么来了?”沈思逸放下工具,笑嘻嘻迎上去,拍了一下对方的胳膊。
赵子东摇了摇手中的塑料袋,嘿嘿一笑:“给你带了点吃的。”
赵子东是他来这里交到的第一个朋友,他父母就在隔壁街上开了一家人气很旺的餐馆,他本人在本地上大学,平时周末会来帮点忙。
沈思逸接过塑料袋,餐盒里全是新煮好的卤煮,他笑容荡漾:“这一看就是你爸做的,香味绝了。”
赵子东拒绝了沈思逸递过来的筷子:“我吃过了,这周末我考完试,要来我家打游戏吗?”
沈思逸嘴里嚼着半截鸡翅,口齿不清地应答:“行啊。”
“对了。”他想起来,咽下口中的食物道,“你不是最近在追一个女生吗?追到了?”
赵子东羞涩一笑:“差不多了应该,你说我告白要买什么礼物?”
沈思逸心道我又没追过女孩子,怎么可能知道。
他摇摇头,略微不好意思:“其实这个我也没啥经验。”
赵子东的表情明显不信:“不是吧,你长得这么好没谈过恋爱?”
这会换沈思逸羞赫起来:“没有……”
人活两世,连个正经的恋爱都没谈过,沈思逸不禁反思一下是不是该考虑找个对象。
两个人可以约会,牵手在秦淮河散步,一起做饭,一起看电影……
赵子东一手揽过沈思逸的肩头,装作老气横生道:“抓紧啊哥们。”
沈思逸刚想开口,门铃又“叮铃铃”响了起来,伴随着“吱呀”的门开声。
“欢迎……”
沈思逸扭头,嘴里的话只吐出了一半,门口站着几乎与门框齐高的男人,四目相对,微风从门外穿堂而过,拂过衣摆,拂动发丝。
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颜硕单手插兜,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几步就站在了两人前。
赵子东被突然走进来的气场强大男人惊在原地,手还维持在沈思逸的肩上。
颜硕的视线落在两人动作上,沈思逸条件反射地推了推赵子东,分开一些两人的距离。
赵子东视线在两个人奇怪的氛围间逡巡一圈,直觉告诉他这两人认识,他小心询问:“思逸,你认识?”
沈思逸不知道怎么介绍颜硕的身份,只是点点头,道:“你先回去吧。”
赵子东拍拍他:“行嘞,记得周末来我家打游戏。”
沈思逸对他回应一笑,见他背影消失在视野里,蓦然收起笑容转眼去看面前的人,这人从进来起就一言不发。
颜硕瞧着他前一秒还对人笑得灿烂,下一秒就板着一张脸对自己。
心情异常烦躁起来。
半晌才道:“就算跟公司解约了,见到前老板也不招待一下?”
沈思逸引他坐在一旁的沙发,为他倒了一杯茶。
“小店简陋,只有这入不了颜董眼的茶。”
颜硕倒是一点没有不自在,脱去了外套搭在一边,里面的衬衫随意敞开了几个扣子,懒懒散散地靠在沙发上,小口抿着热茶,视线一直粘在沈思逸脸上。
沈思逸感觉十分不舒服,只是垂眸,正襟危坐,他一时猜不到颜硕此次来找他的目的,两年了,他以为颜硕已经放过他了。
“看来你在这过得不错。”颜硕放下杯子,终于把视线从他脸上收回,环顾四周一圈。
沈思逸双手放在腿上,闻言,平坦的裤面被抓出一道道褶皱,声音略微有些发紧:“多谢颜董成人之美。”
“呲——”颜硕嗤笑一声,“我说过要成你之美吗?”
“你一声不吭地跑到这,两年了,过家家游戏玩够了?”他语气里满是嘲讽,像是在说什么幼稚的事情。
沈思逸皱起了眉,终于抬起眼睛看他,眼底全是不悦与冷淡。
颜硕第一次看到沈思逸这样的表情,以前沈思逸在他面前装的有多乖巧善解人意,与现在的反差有多明显。
“颜董,我认为我已经和你单方面解除关系了,这不是在做什么过家家。”沈思逸一字一顿,字正腔圆。
“单方面?”颜硕重复,“所以我说过同意了吗?”他目光灼灼带着火意,似乎要把沈思逸燃烧在火焰中心。
沈思逸承受不住扭过头看向远处:“您现在已经是颜氏集团的董事长,不会自降身价来找一个根本不愿意的人,还是说……”
他默了默,咽了口唾沫:“还是说你喜欢上我了,千里迢迢跑过来追到这?”
话毕,空气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沈思逸不觉得颜硕这种不可一世的人,会放下自己的尊严来此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