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杨几乎是在梦游状态下入的座，他不知道他的手和刘绍君那只好看的手是怎么分开的，也不知道大家后来都聊了些什么，更不知道大家是什么时候落的座，这个座次又是怎么决定的……他只知道，他的座位对面几乎正好是刘绍君……

他们的桌子是一张圆桌，以坐在主位的简橙为中心，简橙的右手边依次坐着简蓝、路莫迟、叶杨，左手边则依次坐着刘绍君、楼璨、刘绍禹。没错，楼璨坐在了刘绍君和刘绍禹两兄弟中间，也不知他们这么坐是为了刻意把楼璨和叶杨的座位隔开还是因为刘绍禹今天主要是来作陪的，并不太会参与讨论。无论如何，倒也合理，并没有人对此表示不解或提出任何异议。叶杨当然也没有，毕竟他根本无心在意这些细节。他只知道他的心跳和呼吸好像怎么都无法恢复正常了；他的手心、后背好像都在冒汗；而他的眼睛好像只看得见刘绍君那张脸了。

这个饭局是简橙攒的，主角自然是他们想拉入伙的刘绍君。路莫迟瞧着叶杨实在不大对劲，趁着简橙带着简蓝和刘绍君叙旧、拉家常闲聊的工夫在桌底下偷偷踹了叶杨一脚，凑到叶杨耳边压低声音问：“喂，你到底怎么了？见鬼啦？还是你要借小君哥玩你的欲擒故纵？我警告你，你最好不是对小君哥那什么哈。”

叶杨总算回过神来，连忙收回视线，既心虚又慌张又茫然地看着路莫迟，欲言又止，大脑一片混乱。不等他完全消化理解路莫迟的那些话，他又被坐他右边，也对他的行为感到不解的刘绍禹踹了一脚。刘绍禹也凑到他耳边半开玩笑半威胁地说：“小老弟，楼璨在我哥面前是不是完全不够看了？再乱看你猜你会死在谁手上？”

被刘绍禹这么一说，叶杨总算想起了一直被他忽视的楼璨，于是下意识地飞快朝楼璨那儿瞟了一眼，发现楼璨刚好也在看他，虽然他们视线碰撞上的那一刻楼璨就也立刻将视线转移回简橙他们那儿去了。他不知道那个对视是巧合还是因为楼璨已经看他很久了，因为大脑过于混乱，也无法读懂楼璨刚刚那个眼神里有些什么，他只知道刚刚对视的那一刻，他的心跳漏了几拍，大脑更是愈发混乱得不行。

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路莫迟和刘绍禹的问题，但，他很清楚他此刻很心虚，对楼璨。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他对刘绍君好像也没那心思。是没有的吧？他不知道，他很混乱，他不知道自己不正常的心跳、不自觉想看那张脸的欲望和满脑子都是那张脸到底算什么。

“我……对不起，我刚刚想起了一个朋友，和你哥长得很像。”他埋下头小声解释道，藏在桌下的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了拳。

路莫迟和刘绍禹顿时都来了兴趣，都凑到叶杨身边压低声音问“真的吗真的吗？”“谁啊？我认识吗？”“现在人在哪儿？跟你什么关系？现在还联系吗？”“有照片吗？给我们瞧瞧。”……把叶杨问得愈发心乱也愈发哑口无言了。

刘绍君虽然一直在和简橙他们闲聊，但桌子也就这么大，那三个人又就在他对面，他又本来就有意无意地留意着叶杨，怎么可能没发现他们几人的动静，趁着聊天空档好奇地问他们：“你们三个凑那儿聊什么聊这么开心呢？”

叶杨的心立刻提到嗓子眼，怕他们俩乱说话，连忙抢先答道：“没……没有。瞎聊。”脸却在刘绍君的微笑注视下唰地一片通红。

在场见过叶杨脸红的大概只有楼璨吧，而且好像还是在床上那次。桌上顿时安静如鸡，包括路莫迟和刘绍禹在内的其余六人纷纷懵的懵，凌乱的凌乱。这特么……没有就没有，脸红是什么鬼啊？难不成他对刘绍君……！！！

叶杨当然也意识到了自己脸红得实在不合时宜，脸更红了，人也更慌乱了，跟个傻子似的结结巴巴地找补道：“就……聊了点小黄料……”

额……气氛于是更诡异了。这回，路莫迟和刘绍禹直接傻眼了，毕竟他们俩一个的男朋友和大舅子在场，一个的亲哥在场，聊你妹的小黄料啊……特么睁眼说瞎话也不会说点好的……

等等，难道！他说的那个和刘绍君长得像的朋友跟他是那种关系？！靠！刘绍禹在心里对叶杨立刻拉响了警报的同时，连掐死他的冲动都有了，打算饭后一定要把这事儿盘问清楚！

关键！现在！这俩人一个被男朋友玩味地逼视着，一个被亲哥玩味地盯着，都很有种有口难辩的冤枉感。

刘绍禹没好气地给了叶杨后脑勺一个大逼兜，几乎咬牙切齿地说：“瞎说什么呢，谁跟你聊小黄料了。”

路莫迟连忙跟上，学着刘绍禹的也给叶杨后脑勺来了一个大逼兜，说：“就是，刚刚哪句话黄了？你不要脸我们俩还要呢。”

在场的人几乎都被逗笑了，包括刘绍君，大概因为很久没看他弟这么无语过了吧，又或者觉得这个场面实在有点滑稽好笑。原本慌得不知所措的叶杨因为刘绍君的这个笑，好像整个人突然就都好了，低下头既难为情又羞涩地笑了。

楼璨的脸上也挂着笑容，不过是冷笑。

楼璨的心情很复杂。其实来之前他本来心态挺平和的，甚至隐隐有些期待。老实说，刚听小君说这顿饭叶杨也会来的时候他是紧张的，后来小君说是想替他把关，他就非常期待了，一来，这对他和小君而言是一种全新的体验，他很喜欢和小君有这样新鲜有趣的互动，像是他们真的回到了单纯青涩的中学时代；二来，他也挺期待小君见到叶杨本人后对叶杨的印象和评价的；三来，昨晚和叶杨打完那通电话后，他也很想叶杨，今天能见到了，可不就期待么。

但是，现在算是什么情况呢？那个家伙对小君怎么好像有点……怪怪的……从刚见面那会儿开始就有点，而且，竟然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可恶！啊，不对，看了一眼，然后立刻心虚地闪躲开了，是什么意思？还有就是刚刚那个脸红、结巴，还有现在！这个家伙，该不会是……看上小君了吧……

如果叶杨是对别人这样，楼璨大概只会失望和愤怒，会当自己瞎了眼看错了人，干净利落地和叶杨一刀两断，然后随他去，就当从来没认识过。但如果叶杨是对小君有意思，那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他不会轻易放过叶杨，他会心狠手辣地用尽一切残忍的方式折磨叶杨，会不择手段地让这人再也不能出现在小君面前，因为这种人根本连小君的一根手指头都配不上，休想打扰小君的生活。

因为顾忌刘绍君，楼璨没有把他此刻的不爽外露半分。他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好像既没有愤怒，也没有失望，只是心好像突然变得很麻木很坚硬也很冰冷。他面带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叶杨的嘲讽笑意端起了酒杯，然后，他惊讶地看见他右手边的刘绍君也端起了酒杯并跟他的碰了碰，对他挑了挑眉，粲然一笑，没有说什么便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了。

刘绍君不是瞎子，当然也察觉到了自进门以来叶杨向他投来的像是痴傻了般的视线以及刚刚的脸红和现在的羞涩，他非常不喜欢，不仅不喜欢，而且因为是抱着来替楼璨把关的心态来的，所以很烦躁甚至很愤怒。他想起曾经听说的关于叶杨花心、私生活混乱的传闻；想起他弟那句开玩笑的“我怕他喜欢上你”；想起刘瑾说的叶杨“在感情上真的玩得蛮花的，没准对楼璨也只是玩玩而已”；想起楼璨应该是喜欢叶杨的；看着楼璨自嘲的笑；想象楼璨此刻的心情，心里的无名怒火就蹭蹭蹭地往上冒。那么好的楼璨，对他而言那么重要的楼璨，他那么想得到的楼璨，这个人竟然好像真的只是“玩玩而已”？真是岂有此理，他算个什么东西？！

酒杯放下的那一刻，刘绍君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脸上像是覆上了一层冰霜。

楼璨不确定刘绍君这样是因为哪般，但从替他“把关”的角度来推测，他猜应该大概率是在替他生叶杨的气吧。他心里咯噔一下，怕小君一时冲动做出什么不可挽回或不可收拾的事情，边不动声色地拿起小君的碗给他盛汤边面半开玩笑地对简橙他们说：“赶紧聊正事吧，咱们不倒时差的刘大少爷已经开始犯困了。”

叶杨不知为何心跳又不由地漏了一拍，猛一抬头，看见刘绍君面带灿烂笑容接过了楼璨递过去的汤。他还没来得及想他漏一拍的心跳是因为印象中这好像是他这个中午第一次听见楼璨说话还是因为楼璨对刘绍君话里的宠溺还是因为突然意识到刘绍君现在应该因为倒时差很累很辛苦所以很担心还是什么别的；也没来得及品味看见刘绍君和楼璨两人间这样的互动他的心情是如何的，现在心里的那股浓浓的不是滋味又是因为谁，因为什么，就看见刘绍君先是对他友好地笑了笑，然后转而对简橙礼貌地笑了笑，说：

“老实说，简橙哥找我的时候我还蛮意外的，没想到竟然会想到我。其实有简橙哥在背后操刀，我对你们公司的其他东西并没有什么疑虑，合作模式啊，条件什么的也都可以以后再细谈。比起那些，我个人对和工作伙伴的契合度的要求可能会更高一点，刚好今天你们公司未来的CG负责人也在，你们介意我现在跟他做个小小的即兴面试吗？”

额……

包厢里顿时又一次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寂静，一桌子的人都傻了，不同意义地傻，每个人的脑海里都是不同的混乱理解。连刘绍禹都傻了，完全不知道他哥这是要为难叶杨还是怎么的。

虽然不确定刘绍君有没有恶意，但这么突然，又是当着这么多熟人的面，即兴面试……实在有点尴尬和……欺负人了，路莫迟和简蓝下意识地想替叶杨打个圆场，却被简橙制止了。

简橙虽然也觉得这个要求有点唐突，但因为对他们几个人的事情并没有什么了解，所以他大概是这桌人里想法最单纯的吧，只以为这是刘绍君的个人风格，毕竟人家的身份和能力都摆在这儿，也是有这个资本的。老实说，这要求说过分啊故意为难人啊什么的，倒也谈不上，毕竟叶杨的职位也不是一般的职位，这种临场应变能力算是最起码的要求了。他相信叶杨是有能力应付自如的，而且对这两人的碰撞充满了好奇和期待，于是语气平淡地问：“叶杨，你方便吗？”

“的确有点突然，不喜欢的话可以拒绝。”刘绍君立刻面带微笑补充道。

一桌子人的目光于是几乎同时全部聚焦到了叶杨的身上，好吧，除了楼璨的。

楼璨知道，小君是想替他惩罚叶杨，不管小君心里还有没有他，在小君看来，叶杨刚刚的一系列行为都值得受到惩罚。他能理解小君，换位思考，如果是小君在他的位置，他也会替小君这么做。他刚刚试过阻止了，既然小君还是想这么做，那就随便吧，反正那个家伙也……好像……不值得……

叶杨当然是所有人里最傻的那个，脸上充满了错愕和茫然。

是敌意吗？是因为还爱着楼璨所以把我当作情敌了吗？

所以刚刚那些友好都是装出来的吗？脸上温暖好看的笑容也都是假的吗？

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当年那个人到底是不是你呢？

如果是，那我……

他无力地虚蜷了蜷又一次冒汗的双手，不由地咬紧了牙关……

他又一次匆匆瞥了楼璨一眼，但这次，楼璨并没有看他，而是仿若事不关己地在面无表情地吃菜。尽管很快收回了视线，但他的余光可以瞥见刘绍禹匆匆凑到楼璨耳边耳语了句什么，但他却已经心虚到不敢再看楼璨的表情了。

那我就……让给你吧……

或者，也谈不上“让”吧，本来就……你们才是一国的……

“方便，可以。”他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勇敢地迎着刘绍君的视线，说。

刘绍君似乎早就料到叶杨会同意了，毕竟是敢一而再再而三招惹楼璨的人。楼璨猜得没错，他当然明白楼璨刚刚是想拦着他，但他并不想这么轻易放过叶杨。他当然也不能在这样的场合公然发作，好歹得给简橙和路莫迟点面子，而且，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呢？毕竟是得到过在座所有人认可的人。

他又一次对叶杨露出了一个友好的笑容，说：“你不要紧张，就当是聊天，你也可以问我问题。”

然后，他真的像是面试似的官方地问：“第一个问题，可以谈谈你对我的第一印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