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追的话音落下，苏宏盛面色陡变。
像是想到了什么可能性，他脸上青白交加，最后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
“该死……”苏宏盛骂了一声，头也不回的快步出去。
他这趟是雷声大雨点小，刚开始噼里啪啦，到中途偃旗息鼓，只留一室狼藉。
过了一会儿，看苏宏盛不像是回杀回马枪的样子，员工小心翼翼的来到苏追的办公室，捡起地上散落的文件和摆设，轻手轻脚的将之归回原位。
“没有其他人来找我吗？”苏追迟疑开口。
“啊？”员工茫然。
苏追轻顿片刻，觉得自己是多想了。
他摇了摇头：“没事，剩下的我自己来吧，你们去忙工作。”
员工看他坚持，陆续离开。
门轻轻合上，苏追拉好玻璃门帘，转回身——
“你在找我？”
声音响起，室内窗前，一道身影浮现。
巨幅落地窗的采光很好，天光照在对方的侧脸上，勾勒出金色的边。
苏追一怔，旋即，悬着的心放下，抿唇笑道：“宿宗主。”
宿九州瞥着他：“你好像是猜到我会跟来。”
苏追摸了摸鼻子：“我只是觉得，以宗主你的身份，在陋巷出现太奇怪了。”
宿九州评价他：“你心思未免太重。”
苏追已经有点懂这位大宗主说话生冷的风格了，笑了笑道：“您喝什么？我给您泡杯茶好吗。”
他说着去翻茶水柜，嫌那些名贵茶都不够格，想找出不久前淘到的陈年普洱来。
身后宿九州却不吃这套，对他道：“将东区所有历史资料都送到道盟，今日之内，可能做到？”
苏追知道他跟来一定有所需要，听他这么说，心中安定不少，一口答应下来。
虽然搜集上有些难度，但毕竟是宿九州开口，加加班没什么。
苏追泡好一杯普洱，手下顿了顿，用夹子取了几片陈皮加入，端到他面前，“您尝尝喜不喜欢——劳您亲自来一趟，东区难道有什么隐情吗？”
“没有，”宿九州说，“我为你而来。”
“你可有冤屈？”
苏追一愣，心内茫然。
“天劫之后，我门弟子许多散落八方，吃了不少苦头，我身为一宗之主，本应该庇护门徒，但毕竟是没有做到。”
“因此若你道侣之死有冤屈之处，你可以向我禀明，我自会辨清真伪，想办法还公道于你二人，勿要再挑起是非来了。”
“…………”
苏追胸口的温度慢慢淡了下来，握着茶杯的手指有些僵硬。
这是苏追听宿九州讲过最长的话，也是态度最好的一次。
是关怀，或者说是警告？
片刻，苏追找回自己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和无辜，像他对待其他所有人一样。
“我是一个普通人，没有什么能力挑起是非，您对我误会太深了。”
宿九州冷冷看他。
苏追垂着眼睫，挡住眼眸里的光：“曾经是有过一些仇怨，但这路我是一个人走的，我已经来到这里了，就不论过往了。”
“好，”宿九州看了他片刻，霍然起身，“那就随你。”
堪不破，自陷苦海，凡人命数而已。
有人敲门，在门外说项目部的人都到齐了，苏追应了一声，和员工说稍候，转头再看，室内已经空了。
一室寂静。
放在桌上的普洱一动不动，没有被喝过。
苏追独自站了片刻，也走了出去。
余下时间，苏追和员工开会讨论了相关安排。
云城是历史名城，从前挖项目的时候，最怕的是挖出古人的坟墓，大家把这叫做中彩票，到现在，灵气复苏了，挖出玄学物品也得加入中彩票之列了。
再加上，东区有一定数量的居民，人多也就心思杂，变数更多了。
开完会已经是傍晚，每个人都头重脚轻，苏追回办公室加班，看文件看到夜里，做了一些标记放进手机备忘录中。
快十一点多，他乘坐汽车回苏家休息。
苏家一如这几日一样静悄悄，但苏追的视线滑过许多地方，问佣工：“谁来过？”
佣工告诉他，苏宏盛白天带了几个大师过来，在楼上找了些东西，一阵风似的来、一阵风似的走。
苏追表示知道了，没有多问，上楼，沿着走廊慢慢的走。
小时候，他觉得苏家好大，怎么走都走不到头，母亲坐在病床上，温和的抚摸他的头发，告诉他，等他长大，这里就小了。
她说，小追啊，再难也要长大，长大就都会好了。
……
夜里苏追睡的不好，梦中光怪陆离，到凌晨时分，又被激烈的敲门声叫醒。
苏追从梦魇中挣脱，浑身冷汗。他坐在被衾中，瘦弱的身躯微佝偻，倒影在墙上，像快要点完的灯芯。
按了按沉重的脑袋，苏追去开门，见管家带着曾经理，一脸抱歉又急切的站在外面。
——说夜里有名居民悄悄回家拿东西，被看守发现，择路而逃时摔倒在地，现在医院昏迷不醒。
回家像做贼，甚至要付出生命代价，这让东区居民的怒火瞬间被点燃，他们一拥而上，把东区项目地给围了起来。
苏追脚踩在地面，没有力气，像踩棉花一样软。
他身形摇晃时，管家快步来扶，“您还好吧，要不明天再说——”
“备车，”苏追说，“现在就去。”
……
开始下雨，黎明前最暗的时刻，黑色迈巴赫在雨幕中急驰。
项目地有人在等，汽车车门打开，项目经理两人钻上来。
“现在什么情况？”
“医院那边说头颅重伤，不一定能醒，居民现在把这片全部围了起来，搭了帐篷，占了最外一圈民房，情绪很激动，一说话就满地打滚，一碰就说打人，非要我们给个说法。”
“道盟的人呢？”
“他们派头大，不是他们的职责范围，根本不管的。”
“这个给您，”同事报告时，曾阿四从管家手里接过了红糖水，递给苏追。
苏追面色极差，他们暂时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给他带上糖水补充。
“不用，带我去看看伤者出事的地方。”
几人都停了停，有些为难的模样。他们相互对视，一会儿，说：“那先走小路试试。”
汽车通过狭窄的小路，从左侧进入东区。
那路越开越窄，司机的眉头没有解开的时候。到某个点，他急急踩下刹车，倒吸一口凉气。
从车窗玻璃向外看，一双双眼睛盯着他们，一个个人从拐角里走出来，投来警惕、陌生的目光，
“被发现了，”曾阿四低声说，“居民太多了。”
“要不算了吧？”
“——下车。”
几人一愣。
苏追侧脸雪白，神色淡然，仿佛不是他提议要进入这棘手的人群里。
“这……”
“他们不是要交代吗，我给他们。”
“……”
汽车停住，车门打开，一把黑色的伞出现在众人眼中。
夜色惶惶，伞下的人露出下半张脸，嘴唇颜色很淡，下颌线条干净流畅。
“妈妈，那个哥哥走过来了，”被妇人搂着的小孩揉揉眼睛，奶声奶气的指着前方。
妇人，以及她的家人，还有周围一同行动的左邻右舍，都惊愕的站了起来。
那个是开发商的公子，他们从新闻里见过！
“居然真的会来，”有人低声说，“他不怕吗？”
“就是他把我们赶走的！阿莫现在还躺在医院里，这是人命官司！”
居民中出来几个暴脾气的中年男人，撸着袖子骂：“王八蛋，你还敢来！”
他们走着企鹅步，来到苏追面前。
在距离苏追只有一线之隔的地方，苏追对他们说了一段话。
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拧眉道：“你说什么？”
苏追静静重复了一遍。
站的远些的居民对此好奇，相互低声问了起来：“怎么突然那个表情？”、“他说了什么？”、“你说，是不是打算放我们回家了？”
一道暴烈的怒吼将他们的讨论盖住：“臭婊子，你有几个臭钱了不起是不是！”
中年男人怒极攻心，狠狠一拳朝苏追脸上砸去。
旁边的曾经理早有预备，和同事一起拖住了他，其他同事则拦在苏追面前，硬着头皮试图解释：“我们不是那个意思……”
“就是那个意思，”苏追道，“我来的路上调了一百万出来，作为奖池，这里的人按离开的先后顺序来发奖，先走的奖励最多。”
“………………”
居民倒吸一口凉气，气的眼前都冒金星。这什么臭不可闻的奖池，什么何不食肉糜的王八蛋资本家，他被钱泡的都没有道德没有廉耻了吗！？
“你以为钱什么都能买到吗！你、你、我跟你拼了！”
苏追身边的员工赶紧去拦，但心里也是简直了，苏追这一副憋了个大的模样，就吐出了这种馊主意……资本家的公子真让人头皮发麻。
而苏追不如他们所愿的闭嘴，继续念：
“八万，赵大永；六万，陈发；十三万，朱振兴。”
“别人不知道，”苏追单手撑伞，语气平静，“但钱可以买到这三位。”
居民听不懂，骂他：“你都说的什么鬼东西！？”
“耐心听。这是三位的账户里，所收到我们竞争对手的款项。”
居民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