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风居气温骤降，宋元霜从外头被寒风霜雪吹打时，都未曾感到有这般严寒。

上头传来男子冷不丁的话，却让她整个人如同跌入了冰窖一般，冷得渗人。

她低垂着头颅，紧紧咬着牙齿，不敢望向上头的人，抽泣道：“那夜的事，元霜不愿再回想！”

叶温辞望着跪在地板上战战兢兢的少女，猩红的眸中忽而生出几分笑意。

他摩挲着大拇指上的麒麟纹扳指，缓缓转动，望着那做工精致的扳指，他想起了什么。

亮如鸦羽的睫毛轻轻一颤，只见他站了起身，冷笑道：“既然如此，那不若传宫中经验老道的嬷嬷，看看吾是否当真与你做了苟合之事！”

男子高大颀长的身影落在宋元霜身上，有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恰如一双看不见的巨手，将宋元霜压的喘不过气。

宋清纭站在一旁，看着居高临下的男子，心中想起了那个曾为九五至尊的男子。

帝王之怒，震惊天下。叶温辞的话语有着不容人辩驳的威严，光是站在他身旁便能感到一股强大的气压。

心中如同那平静湖面被人丢了块石子一般，激起千层波澜。她站在一旁，如同局外人一般看着叶温辞。

宋元霜虽不敢抬头，但听着男子那坚决的语气心中已然浮现出男子盛怒的脸。

只不过，她已然下了最大的筹码，她的清誉。赌注还没有揭晓，她又怎么能早早生出退却之意妄图离开？

她咬了咬唇，鼓起勇气与之相视，“殿下当真要做得这般绝吗？此事若是扬了出去，这要元霜日后如何做人？”

竖王宠幸自己的小姨子，这消息唯有竖王府的人知晓。宋清纭先前已然清理过门户，故此等消息已然被死死压在竖王府。

如若当真惊动宫中的嬷嬷，消息定然不胫而走。届时，无论是对竖王府，亦或者是对宋元霜都会处于不利的境地。

顷刻之间，宋元霜的泪花宛若决堤的洪水一般，一泻千里。她红着眼，哽咽道：“如若殿下和姐姐还不信，霜儿还有证据！”

证据？叶温辞瞥了宋清纭一眼，面无表情。

只见宋元霜继续说道：“那日姐夫一时兴起，宠幸了元霜。元霜虽说百般不愿，但又如何能抵抗得了？不过是负隅抵抗！”

顺着天光，男子的身影悉数落在宋元霜身上，连同她映在她身上的最后一点儿天光也被全然吞噬。

大颗大颗泪珠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淅淅沥沥地流落下来，宋元霜咽了口唾沫，道：“那日虽然昏暗不已，但姐夫下腹处的红痣却是格外清楚！”

宋清纭眸中的光逐渐黯淡，唇上扯出似有若无的笑。心中的天秤已然发生倾斜，她回眸看向身后坐在主位的男子，眸中尽是失落。

如此隐私的事情，宋元霜都能知晓。

宋清纭承认，她起初不愿改变，想要让他们两人按照前世没有她参与的轨迹走下去。然后，当众对峙之时，她才发现，一切没有那么容易。

人有七情六欲，情丝如同看不见的蜘蛛丝一般，将她深深地包裹，直至再难以挣扎。

叶温辞将女子神色变化尽收眼底，唇上几不可察地微微上扬。

原来最一开始，便是他自己自作多情。

心中隐隐作痛，叶温辞面容冷得吓人，他轻笑一声，质问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既如此，那不若命竖王府中经验老道的嬷嬷为你验明正身！如此一来，绝不会有只言片语飞出竖王府。”

宋元霜捏着裙摆，手指泛着青色。只见面露难色，朱唇微启，但看到雍容华贵男子投来的眼刀之时，在喉中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

叶温辞见状，自知拿捏了宋元霜的把柄，见她甚是犹豫，他又开口道：“那夜，你做了什么，想来定然心知肚明。如今不过隔了三日，想来只要命人去药炉中找寻药渣，便能知晓真相！”

容不得宋元霜辩驳，叶温辞当即命人进来，去将大夫请回来。接着又命人在竖王府中找寻几个经验老道的妇人，为宋元霜查明正身。

宋元霜身子微微发抖，千算万算，她竟算错了。从一开始，他便是凉薄之人，又怎么会容许别人算计他？

初闻叶温辞大名之时，便从旁人口中得知，这个不受宠的七皇子做事雷厉风行，眼中容不得一点儿沙子。

宋元霜心中对此人甚是好奇，然而跟着宋清纭进了竖王府，她才看到这冷若冰霜的男子也有着柔情似水的一面。

相处越久，她渐渐发现，这个高高在上的竖王对着宋家人也是极为宽厚。

得知宋晚玉一心从政，叶温辞亲自将人带在身边，为其谋求一官半职，渴望他在朝政中有一番作为。

宋知舟一心从商，叶温辞明里暗里多加照拂，鲛绡坊能有今日，他的功劳不可磨灭。

就连马氏与宋廷敬，两人目光短浅，仗着是竖王的岳丈岳母多次在外张扬，叶温辞也从未与他们计较什么。

就连她宋元霜，叶温辞对着她也没有初见时的疏远感。得知她亲自照料卧病在床的他时，叶温辞命人亦是回报，派遣人多多照顾宋元霜。

也正是因此，宋元霜才产生错觉，误以为只要她强硬入了竖王府的门，叶温辞有朝一日必然会心甘情愿接受她。

可在方才，宋元霜才明白自己错得离谱。在宋清纭对男子感到失望之时，男子痛心疾首，脸上的笑意苦涩无比。

宋元霜恍然大悟，他之所以会转变，皆是因着她的长姐宋清纭。

这也是为何他这般容忍宋家人，哪怕被人说徇私也置之不理。

寒风随着敞开的门悄然而至，宋元霜的裙摆被吹得猎猎。寒意袭来，宋元霜终于清醒。

原来最一开始，这个梦从始至终唯有她一个人在做！

不多时，香柳姑姑带着几个粗壮结实的嬷嬷将宋元霜拖了下去。宋元霜手无缚鸡之力，失去可反抗的力量。

她怔怔地望向坐在主位中病气难掩出众容貌的叶温辞，只见他连都不望望她一眼。

直至她整个人被粗暴地拖出临风居，隔着老远，宋元霜才看清男子脸上似是解脱的模样。

任凭无数飘落的雪花刺痛的双眸，泪花占据眼眶，前方一片模糊。但男子解脱的神情还是硬生生刺痛了宋元霜的眼，更是如同一把尖锐的利刃，将她跳动鲜活的心刺得撕心裂肺。

宋元霜走后不久，眨眼间便看到清阳带着几个医馆的大夫出现在临风居。其中为首的鹤发鸡皮老者，正是仁惠堂的大夫。

见到宋清纭之时，老者略微惊讶，当看到面容沉沉在临风居一言不发的两人时，老者忽而明白了一切。

清阳福了福身，开口道：“启禀殿下，这几位大夫医术精湛，想来定然能查清宋二姑娘给您的药有何问题！”

叶温辞双眸微眯，随后摆了摆手示意清阳带着人下去。

偌大临风居，如今唯剩下宋清纭和叶温辞两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似有若无的尴尬。

不知过了多久，叶温辞缓缓走下宫阶，寒冽的月麟香逐渐扑向鼻尖。宋清纭缓缓回过身，正好看到男子那憔悴的容颜。

他穿着一身正红色的蟒纹长衫，腰间系了一条湛蓝色白泽纹腰带，腰间悬着一块暖白色的玉佩。

望着面前的明艳女子，只见她低垂着双眸，细密的睫毛在天光的辉映下投下一片云翳。

哪怕相隔甚近，叶温辞也难以捕捉女子的情绪。忍住为她撩起两鬓的碎发的冲动，叶温辞缓缓开口道：“事已至此，吾只想清楚，皇妃的心可有片刻是真真正正属于吾？”

窗牖外霜雪下得不停，一道紫色的光芒从窗牖闪过，细碎的光落在的宋清纭身上，映衬得她美好娇艳。

看着他的双眸，她能察觉到，眼下他眸中被失望所占据，然而更多的是绝望。

从前他一直活在自己编织的谎言中。他的皇妃对他冷冷淡淡，不过是因着还没有被他的心融化罢了。

直至今日，他才彻底发现，或许从一开始，宋清纭便是铁石心肠。

然而心里是这般想，可叶温辞依旧渴望，渴望着能从她口中听到否认的答案。

宋清纭抬起双眸，眸中尽是憔悴男子可悲的面容，纵使有着堪比谪仙的容貌，却始终未曾有神仙那般断情绝爱之心。

如今的他，恰如那被主人抛弃的小猫，在冰天雪地中唯有蜷缩在角落中，似乎那寒风再猛烈些，便彻底陨落。

脑海中忽然想起了前世，也是一样的寒天。女子穿着素白色的衣袍，与冰天雪地融为一体。

望着离开长宁殿准备去宠幸其他妃嫔的帝王，一向大方得体的皇后头一回犯了糊涂。

霜雪飘落，染白了女子漆黑如墨的三千青丝。心中生出勇气，她大步走向前，从背后环住男子。

男子微微一顿，不明所以地望向背后的女子。

在宫人的注视下，女子小心翼翼地问道：“臣妾知晓今日已然出格，但臣妾日思夜想，却始终得不到想要的答案。臣妾惶恐，想要求陛下告知臣妾！”

男子冷冷地回过头，比女子头上的霜雪还要寒冷。

女子低头怯懦问道：“臣妾想知道，陛下的心可有那么一瞬是彻彻底底属于臣妾？”

似是平生听到最好笑的话语，男子薄唇微勾，意味深长地瞥了皇后一眼。旋即双手负背，扬长而去，直至被漫天的飞霜吞噬。

作者有话说

第89章 归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