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洵最后的思绪,停留在进到锦香楼后。
本就难受的小腹,不知为何喝下一碗热茶后,更加腹胀难忍。
原本白亮的四周,忽然变得遮云蔽日。
不知哪来的雾气,浓得顾洵喘不过气来。
想干呕,又呕不出。
头剧痛,又解不了。
外界的声音突然变得遥远,凭着最后一丝清明,顾洵挣扎着在灰雾中,漫无目的地走了许久。
不知走了多久,顾洵眼前突闪一道光亮,为他劈开浓烟,终于有了喘息的空间。
光中走出一个绚烂人影,晃入顾洵模糊的意识中。
那人影就像镜中花水中月,朦胧间顾洵沉醉不已。
人影越靠越近,顾洵努力聚焦,却始终意识缥缈,眼神模糊,看不清楚她的样貌。
忽然,人影将手臂搭在顾洵背上,阵阵清凉感觉传来,让他倍感舒适。
犹如久迷沙漠,乍遇绿洲。恢复几分清明的顾洵,被那清凉吸引着,与人影越靠越近。
终于找到清凉的尽头,刚有的清明顿时烟消云散。
仿佛抓住救命的绳索,顾洵本能地贴了上去,沉浸其中,不愿离开。
一阵剧痛骤然传来,那清凉戛然而止,顾洵慌乱地去找,无论如何都摸索不到。
焦急间,一股燥热直冲顾洵命门。
难受地呕出一口鲜血,顾洵再次失去了意识。
“大人?你醒了?”
是陈思的声音。
顾洵大梦初醒,用力抬起沉重的眼皮,陈思模糊的面容,映入他的眼帘。
“疼。”
顾洵无意识地张口说话。
“顾大人,你哪里疼?”
听到顾洵有了知觉,石郎中也赶过来问道。
“头疼欲裂。”
顾洵蹙紧眉心,咬牙强忍。
“感觉到疼,就说明毒劲过去了。”
石郎中转头跟陈思说道。
陈思也终于放下了悬着的心。
没想到,半日不在衙门,就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陈思决定,回头一定好好修理周成,别什么都端给顾洵吃。
就是亲尝过也不行,周成皮糙肉厚的,一点小毒放不倒他。
顾洵可不一样,全县的命脉都在他身上,他要是倒下,天就塌了。
“口好渴。”
顾洵意识逐渐清晰,喉咙处像被火燎过似的,灼热而干燥。
“大人,喝口水吧。”
陈思扶起顾洵,一旁的衙役连忙递来碗水。
这场景,顾洵觉得无比熟悉,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一碗清水,一饮而尽。
“还想喝。”
顾洵的喉咙,如久旱的土地,恰逢甘霖,并不解渴。
“快,再来一碗。”
陈思一声招呼,又一碗清水立刻递来。
“大人,你醒啦!”
昔颜的声音,比她的脚步,先踏进顾洵卧房。
顾洵刚接过水碗的手,不自觉颤了一下。
梦里朦胧的感觉,再次向顾洵袭来。
昔颜三两步迈到顾洵面前,目光看到他微破的嘴角,昔颜的心突然一虚。
之前发生的事情,应该没人看到吧?
昔颜暗自安慰自己,当时屋里没有别人,顾洵又意识模糊,肯定没人知道。
放下心虚,昔颜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凑近关心顾洵。
“大人,你好一点了吗?”
梦中的清凉感,随着昔颜的身体,正冲顾洵而来。
“哐当——”
顾洵手中的水碗应声摔掉地上,震得昔颜心头一惊。
众人手忙脚乱地查看顾洵有没有伤到,瞬间将昔颜挤到了一边。
顾洵诧异的眼神,追着昔颜移动。
昔颜也不放心顾洵的状况,回头去看。
周围顿时宁静下来,目光交汇间,二人凝视彼此,仿若与其他人分隔两个世界。
“大人,没受伤吧?”
陈思取了条干净的汗巾,连忙给顾洵擦手。
“没事。”
顾洵离开昔颜的视线,低头回答。
“陈主簿,让无关的人都出去吧,顾大人需要静养。”
看着床前乱作一团的众人,一旁的石郎中说话了。
“你们都出去吧。”
陈思应声挥挥手,众人听从安排离开,昔颜也跟在最后,默默转身,要出门去。
“阿颜留下。”
顾洵嘶哑的声音传来,喊住了昔颜的脚步。
“顾大人,左腕。”
石郎中坐在床前,示意顾洵伸出左手号脉。
号完左腕,石郎中又去号右腕。
“我这是怎么了?”
顾洵虽意识清醒,但身体仍旧虚弱。
石郎中单手捻须,沉吟一会儿,又抬头看看四周,发现身旁只有陈思与昔颜。
“既然陈主簿清场了,那老朽就如实告知。”
石郎中收回按在顾洵右腕的手,眼神严肃地说道。
“顾大人不是简单地中毒,而是中了媚药。”
“媚药!?”
陈思与昔颜异口同声,惊讶对视。
床上的顾洵,也是满目震惊,不敢相信。
梦里的清凉感,与昔颜靠近的感觉,在顾洵混乱的记忆中,悄然合二为一。
难道……
渐渐恢复的记忆,让顾洵不敢再往下回忆。
“大人怎么会中这个?石郎中,你看准了吗?”
陈思不相信有谁敢下药下到县衙里来。
“我行医五十余载,怎会看错。对了,顾大人,你昨晚和今早,各吃了什么?”
顾洵皱眉,浅显回忆道:“昨晚和大家一起吃的烤鱼,今早就吃了一份清淡的鸡肉。”
“还有其他的吗?”
石郎中追问。
“没有了,吃完早饭,我出县衙时,就感觉身上起热,待进了锦香楼,就已经意识模糊了。”
“昨晚的烤鱼,大家都吃了,都没事。那个鸡肉,周成说他也尝了点,他也没事啊,是不是通过什么别的渠道中的毒?”
陈思一脸不解。
“这种媚药不同其他,只能下在吃食里,才能显效。”
石郎中抬头看向陈思,继续沉吟道:“我猜大概是那份鸡肉出了问题,你们再细查查,我的本分就是看病拿药。”
说完,石郎中转身走到桌旁,从药箱中取出笔墨,写起了方子。
“鸡肉……”
陈思口中默念,眼神也不自觉看向昔颜。
昔颜紧张地连忙挥手,哆哆嗦嗦地开口解释。
“我真的没下药害大人啊!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差事,我怎会做这种蠢事。”
“没有证据前,不要胡乱怀疑。”
躺在靠背上的顾洵出声,却没有抬头再看昔颜。
“阿颜,你先回去忙吧。”
听到顾洵声音清冷,昔颜心惊肉跳。
顾洵不会真的要给她安什么罪名吧?
幸好,剩下的那块鸡胸肉还在。
昔颜什么也没说,转身快跑,就要回小食堂去拿证据。
望着昔颜消失在门口的背影,陈思低头问向顾洵。
“大人,要不要刑房派人介入,调查一下此事?”
顾洵沉默片刻,才开了口。
“暂时不用,先沉一沉,看情况再定。”
“陈主簿,这是方子,你拿着去我的店里抓药即可。”
石郎中走过来,将一张写好的药方,递到陈思手上。
“谢谢石郎中,又麻烦你了,我让人送你回去吧。”
陈思接过药方,抱拳道谢。
“不用不用,我自己回去便可。”
想起之前总是被人架着双脚离地的来,石郎中非常想自己踏踏实实地走回去。
“石郎中,你刚才说我中得这药,似乎与众不同?”
回过神来的顾洵,看着石郎中要走,连忙出声问道。
被问到专业问题,石郎中也来了兴趣。
“嗯,不同于其他媚药,这一种媚药不溶于水,若要害人于无形,只能随着食物进食。”
顾洵垂眸思考了一瞬间,又抬头问道:“石郎中可知这药来自何处?”
“这个嘛,呵呵,老朽不知。兴许是从别的地方带来的,或者就地买的。”
石郎中捻捻胡须,眼睛眯成一条缝,仿佛在想着什么。
“别的地方带来……”
顾洵喃喃道。
“顾大人,老朽想到一件事。”
“请石郎中直说。”
顾洵连忙应声回道。
“这种媚药,不大可能从别的地方带来。”
“为何?”
听着石郎中的判断,顾洵与陈思都问道。
“因为这种药不宜长期保存,制作出来,最多两日,便失去药效。”
“也就是说,这媚药极有可能是在附近买的了?”
陈思兴奋道,一想到破案,他就莫名兴奋。
清渊县漕运发达,百姓都忙着跑船赚钱,治安相对稳定。
仵作老张就是因为连续两年无事可做,才被州里调走帮忙的。
陈思的回答,让石郎中认同地点点头。
“那石郎中可知,本县哪些店铺会卖这种媚药?”
顾洵若有所思地问道。
“要说卖这种媚药,每家药铺都可以配制。是药三分毒,若这媚药适量使用,便是治病之药。若过量使用,变成了害人的毒药。”
石郎中这话说得,等于没说,陈思听着就焦急。
“本县药铺如此之多,这样看来,岂不是大海捞针?”
看着焦急的陈思,顾洵投了一个眼神,淡定回头,又向石郎中问道。
“石郎中能否再详细说说,有没有办法缩小一下范围?”
收到顾洵的指示,陈思连忙给石郎中递了个木凳,又倒了盏热茶,亲自递到石郎中手中。
石郎中不紧不慢地打开碗盖,吹吹水面的浮沫,喝了口清茶。
“若要说缩小范围,倒也不是没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