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方云熙轮休，刚好有时间去医院跟方建华说一下他的高考成绩。

顾墨本想跟着一起去的，但是公司临时有事，他只能又搬出家教的借口，跟方云熙前后脚出了门。

门口的公交站牌下等着不少早起的打工人，面色疲惫的等着公交车。

方云熙打了个哈欠，站在人群中，恍惚间有种自己也是其中一员的错觉。

正恍惚着，一抬眼，远处缓缓驶出一辆迈巴赫。

熟悉的车型熟悉的车牌，方云熙已经对这辆车已经不陌生了。

不光是因为那一次认错车的经历，更多的是因为这辆车每天都在巷子口等着，他每天早上出门的时候都能看到。

车窗贴着防窥膜，方云熙无从探知里面坐着的是何方神圣，但是这并不妨碍他看着这辆车缓缓的驶出巷子口，一头撞上了前方的石墩子。

这俩石墩子经过了漫长的岁月的洗礼，身上已经伤痕累累了，但是仍然在昂贵的迈巴赫身上留下了一个大坑。

方云熙收起手机，抱着胸打算看看司机如何处理这种突发情况。

车门打开，一身腱子肉的司机下车，围着石墩子看了看，似乎在观察车的伤情。

接着不知道他观察出什么了，拿出手机来拍了几张照片，最后回到车上并顺手关上车门，彻底隔绝了他探究的视线。

车在原地停了几秒，然后缓缓向后倒退，等车头远离了石墩子后，车头微微调整方向，顺利的过了危险的石墩子之门，飞快的并入车流消失在路口。

而里面坐的那位自始至终没有露面，方云熙看着迈巴赫消失不见的地方，无趣的收回视线。

公交车来的很快，一堆人麻木的排着队上车，方云熙眼疾手快的扶住一个手脚不稳的老爷爷，跟在他身后挤上了车。

车上唯一的一个空位被他前面的老爷爷坐下了，跟在身后上车的老奶奶颤颤巍巍的站着，一旁困得快要睡着的小青年见状，连忙站起来扶着她坐下，自己抱着杆子眯着眼打瞌睡。

方云熙看着窗外，默默地屏住呼吸，试图屏蔽那股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韭菜的味道。

早上的公交车安静的只听见外面的风声和很轻的鼾声，他抬头看着窗外，忽然暼到熟悉的迈巴赫飞驰而过，眼里露出一丝诧异。

凭借车头的凹陷，能确定这辆豪华迈巴赫就是今早上在巷子门口撞到墩子上的那辆。

豪车一骑绝尘，不知道为什么，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他看着那辆几乎望不见车影的迈巴赫，缓缓的叹了口气。

以前他爹也说过要买个迈巴赫，本来定下在他高考后就去提车，可上还不等去买车，就……

“叮咚”一声，公交车速减缓，医院到了。

方云熙连忙收拢思绪，跟着下车往住院部走。

住院部跟门诊部之间有个小花园，方云熙经过安静的长廊，沉默的坐着电梯上楼，最后进入病房。

病房也很安静，今天没有新入住的病人，走廊里没有哭声，这让方云熙安心了不少。

找到单间病房，他推门而入，看着躺在病床上的方建华，嘴角撑起一个笑：“我又来啦，你感觉有没有好一点啊？”

一片寂静，回应他的只有病床一角的心电图“滴滴”的声响，他也不怎么在意，用脚勾过椅子在病床边坐下。

“我高考成绩出来了，你肯定猜不到我考了多少分，”方云熙没有看向床上的方建华，而是把视线投向了门口，接着低笑一声，“六百七十七，比你预计的高了两分。”

只高了两分，似乎没什么好说的。

如果方建华醒着，肯定会说：“怎么才高了两分？你应该比我规定的目标高十分，二十分！”

一想到他不满意的态度，方云熙不再说话了。

沉默许久，他才把视线转移到被子上，盯着令人眩晕的白色，笑

道：“你那些小情人啊，知道你破产后一个都没来看你吧，”

紧接着轻哼一声，“倒是有几个来找我了，被我打出去了。”

“不过……”他笑了一声，带着点蔫坏的态度，“我把顾墨带走了。”

他说着停顿一下，忽然抬手在鼻尖上捏了捏，眼神飘忽：“我俩……在外面租了个房子，过得也挺好的。”

“你肯定又要说我不争气了，”方云熙视线暼到病床上的人身上，停顿一秒后生硬的转开话题，“大学我想好了，还是报A大，然后……可能会去留学。”

“……我留学之前你能醒吗？”

说完，他期待的看着方建华，但是床上的人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

虽然方建华已经昏迷了一个月了，但是他并没有很明确的意识到方建华在昏迷，准确的说，他的潜意识觉得方建华很快就会醒来。

但是每一次到医院，穿过飘荡着哭声或者死寂的楼道，他都会多一份绝望，少一分期待。

就跟他妈妈去世的时候一个样子。

那张小床上躺着他的妈妈和已经死去的弟弟。

正如现在的方建华一样，躺在洁白的病床上，盖着一尘不染的被子，却气息微弱，随时可能抛弃他离开这个世界。

尽管在妈妈去世后，方建华算不得一个好的父亲，可是方云熙不得不承认，他对方建华是依赖的。

但是现在他能依赖的人正躺在床上。

生死不明。

*

浑浑噩噩的走出病房，高考成绩带来的兴奋劲已经荡然无存。

他坐在住院部与门诊楼之间的连廊里，想了想给顾墨打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被接通，那头很快传来什么声音，但是不是对他说的。

顾墨低声说了句什么，语速很快，大概是再跟学生商量事情，方云熙没有听清。

“你在忙吗？”他有点尴尬，想要挂掉电话，“我……等你忙完再打给你吧。”

“没事，”顾墨温声制止了他，问道：“怎么了吗？”

方云熙低头沉默着，扣着木头椅子的边缘，声音几不可闻：“也没什么，我跟方建华聊完了。”

顾墨轻声“嗯”道：“怎么了？情况不好吗？”

“嗯，医生说比上次来的时候情况差，不知道为什么，不一定……能在一年内醒过来了。”

顾墨一顿，接着叹了口气：“不要难过，”他说：“你现在还在医院吗？我去接你。”

“不用啦，”方云熙站起来，下意识的拍拍屁股，顺着连廊往外走，“我自己回家就好啦，你工作吧。”

“哎，不聊了，公交车来了！”

说完，还不等顾墨说话，他就匆忙挂了电话，跟在队伍后面排队上车。

回家的路上，公交车要路过一家大型超市。

这是一家老牌超市，方家出事前方云熙经常回来这里购物，不过方家出事以后，他就没有来过了。

停在这里的站牌的时候，车上的人已经严重超载了，后门的人要下车，就需要站在门口的人先下去。

好巧不巧方云熙就是站在门口的那位，他还没准备好，就被推搡着下车，等最后一人下车没还不等他回到车上，门口缓缓关闭，与此同时公交车绝情的离开。

方云熙：“……喂！师傅！这里还有人啊！！”

但是车上的人太多了，后门几乎关不上，靠在门口的小年轻用方言跟他吼：“等下一趟吧！”

方云熙：“……”

公交车带着满满一车人离开，他看着车缓缓离去的背影，吸吸鼻子，压下眼底的涩意，站在路边发呆。

一辆又一辆的公交车路过，可惜都不是他要做的那辆。

方云熙被晒的头晕眼花，没多犹豫转身往超市走。

时间还早，不如去逛逛超市避避暑。

超市正在搞周年庆，打折的商品很多，向来花钱大手大脚，买东西从来不看价格的方云熙狠狠地心动了。

他推了个小推车，在蔬菜水果区转悠良久，最后一扭头扎进了零食区。

零食区打折的都是酸奶火腿肠方便面什么的，方云熙没什么太大兴趣，但还是因为一个附赠的大碗买了一提方便面。

既然买了方便面啊，顺手又买了两把火腿肠，得到了一个小盆作为赠品。

超市总爱搞这些小赠品，感觉家里没有很需要这一个碗，一个盆，但是见到了还是想要。

推着小推车又在零食货架旁转了良久，他犹豫一下，还是把推车里的饼干放了回去。

都成年了，这些小零食可有可无，又不是非吃不可。

他抿着唇，心痛的把饼干薯片一包一包的放回货架上，没注意到身后正有人在看着他。

推着小推车里的蔬菜水果，他转身去结账。

等他走远，侧身站在货架后面的男人走出来，重新把刚刚方云熙放到货架上的东西挑出来扔进了小推车。

看着推车里零散的几包零食，他又退回来，把货架上看着不错的零食全部扔进了小推车，最后返回蔬菜区把方云熙买过的菜放回去。

“顾总，”身边的助理看着他的一系列迷惑行为，低声问：“是蔬菜有什么问题吗？”

顾墨随口应道：“没有，家里人买过了。”

助理点头，猜测家里人大概就是刚刚那个男生。

顾墨在工作上一丝不苟，甚至严厉的让人有些难以接受，不过私下里却十分的好相处。

因为公司就在隔壁楼里，公司的人下了班就会顺便来这边买点菜回去，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在这里遇到顾墨了。

当然也是第三次看到顾墨没什么表情的把菜上的标签撕掉，然后再装进一个新的塑料袋里，这样拎着手里的时候有点像菜市场里买的菜。

虽然疑惑，但是助理很有眼见的没有发问，很快拎着菜跟他道别。

顾墨点头，两人很默契的没有唠家常，这让助理松了一口气，不过还是有点遗憾。

毕竟跟老板唠家常也能促进交流不是吗？

虽然他并不想跟顾墨唠家常。

买完菜的顾墨没有着急走，而是站在角落里看着站在公交站牌等公交的方云熙，看着他成功挤上公交车，这才从角落里出来打车离开。

为了防止方云熙猜到什么，晚上回家的时候他一般都是打车。